羅山伯府、臨安伯府熱火朝天的當口,隔壁阮府卻悄悄兒轉賣了屋子。
阮岳帶著老娘妻兒們騰到上真觀附近一處狹仄的樓堂,里外不過兩進二十一間,一大家子擠在一處,連使喚的奴婢也大大折減。
外人見了,未免奇怪。
如今兩伯府街面上的房子都漲了價,帶挈著朱衣坊也高了一層,怎么這位吏部侍郎大人還要搬走?
面對同僚好友的疑問,阮岳有苦說不出,上了一道折子請求外放。
永紹帝見了折子,還道阮岳忠心,不愿攀附,淹了他的折子,留于京中。
俗話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臣子們眼見太子控制了朝局軍政,明里暗里紛紛投奔,太子避而不見,他們就上軍知院,上靖國公府,一個個似乎都站明了立場。
永紹帝雖在太廟里以父子之情打動太子交還親政之權,面對如此朝局一籌莫展。他不敢再大刀闊斧培養親信,領著太子行完冊封太子妃的祭祀禮,在左順門前接受了太子叩拜,回了宮中卻是長吁短嘆,愁眉不展。
外頭樂聲不停,午后初醒,永紹帝臉色極是難看。
乾寧宮首領太監吳泰悄不聲走到榻下,小心小意稟道:“陛下,康慈皇貴太妃命人來請,等了有一會子了,說有要事相商。”
永紹帝頭也不抬,懨懨然道:“她能有什么要事,去回了,說朕沒有興致。”
吳泰面上肌肉有些松弛,聞言似乎抽了一抽,躬身欲出去回話。卻又住步道:“奴婢覺著,皇貴太妃娘娘是女中英雌,皇上還記得……”
他很聰明地沒有說下去。
永紹帝瞇了瞇眼睛,忽然一拍榻沿道:“最近諸事勞心,沒有向皇貴太妃問安,有失孝道,擺駕頤寧宮。”
“欸!”吳泰甜甜答應一聲。拉長聲朝門上的小太監喊:“擺駕頤寧宮啦——”
明日太子大婚。后日又是二月二龍抬頭,且是春耕節,宮禁中已處處冒出春天的氣息。尤其頤寧宮一帶,古樹參天,綠柳新芽,坐于步輦上一路看來。倒叫永紹帝心境一清,人也似乎精神了些。
內侍宮娥們迎出頤寧宮外。內命婦善夫人上前道:“娘娘在后頭拂云齋候著陛下。”
永紹帝輕輕揮手,示意從人留在外面,唯帶了吳泰一人,輕車熟路走向拂云齋。善夫人倒落在最末。
隔著隱隱綽綽的杏花,可見里頭原色無漆的松木欄桿內,置烏木長條案,案后立著一個宮裝美人,正手執一個鎏金銅熨紙熨燙案上的碧色白鹿紙,不是康慈皇貴太妃是誰。
永紹帝放輕了腳步,抬手止住吳泰和善夫人,獨自走了前去,依偎到康慈身后抱住她纖細的腰肢,喃喃道:“這樣的活計,怎地親自動手?小心磨粗了手reads;絕情總裁請放手。”
先帝的妃子,他竟抱得輕車熟路,熟稔以極。
康慈擱下銅熨紙,卻并不轉身,而是以柔軟的身條似有意又似無意地蹭著永紹帝,鶯聲瀝瀝:“你將我丟在這里,再不尋些事做,怕不成了廢人!”
永紹帝雙掌本摟在她腰上,漸漸往上,眼看要襲到高挺處。
康慈抓住他的手嚶嚀一聲,兩人抱在一處,跌跌撞撞進了草廬,根本顧不得室內布置高雅,雙雙鬼打架般扭倒在地席上鋪的素色氈毯上。
稍停事畢,康慈爬起身攏回衣裳,眼波仍帶水光,嗔道:“有了麗妃那個小妖精,陛下可就想不起我來了。”
永紹帝雙手枕在腦后,嘆了口氣:“朕能有什么心思?兒子要學那唐太宗,待朕成了太上皇,每日有閑替你簪花描眉,依你的性子,只怕還要覺得無趣。”
康慈閨名張怡夢,一等唐國公愛女,順祚十六年封康妃,主理后宮十五年有奇,自不是那唯盼著朝朝暮暮的婦人,聞言打了永紹帝一把,笑道:“陛下甘心做那有名無實的太上皇?”
“甘心又如何,不甘心又如何?”永紹帝自嘲地打了個哼哼,眼睛微微瞇起,“東宮給些顏色,朕還能做個太上皇,若心狠手辣起來,只怕早早送入道陵之中。”
張怡夢斜著眼抿頭發,“你那道陵之中,左右無我的位置。”
永紹帝臉色有些冷:“若非你父兄那等首鼠兩端,每次御前詔對,口里不伶不俐,臣子們未必倒得那般快,初七那爹站出來,局勢怎至如此!”
張怡夢見他說到老父頭上,俏臉上帶了三分氣,離了他身挪到矮幾前斟了杯茶水自飲:“陛下忍了多少年了,這才登基兩個多月,難道就忍不下了?必是受那婆娘挑撥,有能耐承恩公府站出來,不是太子的外家么?興許比我爹的老臉有用,至不濟,太子也不能翻臉砍人,何苦要逼我張家!”
她雖滿口怨言,永紹帝倒也聽出了幾分道理,坐起來上前擁住她道:“你差人來請朕,不是說有要事么?難道有什么好主意?”
張怡夢不輕不重地擱下手里的青瓷杯,玉手托著香腮望向院外紛紛揚揚的杏花,道:“水都涼了。”
永紹帝見她喬致起來,必是有什么好主意,不免小心溫存一番,親著她白皙柔膩的脖頸道:“咱們多少年的情分,朕一直待你如何?如今你爹拿著國公雙俸,西南東南的節鎮將領都是極尊重他的,論威望,陸蒙恩等遠遠不及。像這等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系,你吃那婆娘什么飛醋?她見了你,不還得低上一頭?”
張怡夢唇角勾起,回過身雙手掛住永紹帝道:“你若對她真心,就是還念著夏雙鴛……”
永紹帝勃然作色,突地將她推在地上,怒道:“提那賤婦作甚?”
張怡夢冷笑一聲,卻是不怕,撐起身子反唇相譏道:“賤婦?何必在我這里發龍威,不是追封她作昭德皇后么?不是又與夏雙鷺生了一堆孩子么?我算個什么,乘早死了干凈!”
說著嗚嗚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