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281 田螺姑娘

聞琴聽得真切,忙跑了回來:“娘娘要替侍簫姐姐許親么?”

侍簫手上正拿著一捧花,不覺擋在面上,不依道:“奴婢不嫁,要伺候娘娘一輩子!”

“果真?”凌妝本待打趣,忽然想起了跑得沒影的飛箏。那丫頭才是從小陪著自己一塊兒長大的,情分這東西,真是奇怪,許是自己也沒有多少駕馭奴才的心吧。

想到這些,她不由改了口吻,喟嘆:“伺候人一輩子又不是什么好事,你家中只有母親兄長,他們若無瞧中的人,少不得由我替你操心了……”

侍簫擰著身還是不好意思,聞琴快言快語道:“娘娘都這么說了,姐姐還不謝恩!”

丫頭們長到這個年紀,誰不為終身大事操心?侍簫從前能識字,家境本也不差的,趕緊收了嬌羞,上前來斂衽謝恩,又將手里采就的一捧花獻給了凌妝。

凌妝接過來深吸一口香氣,睇了她一眼道:“瞧在你這丫頭還有幾分孝心,往后就做官家太太去罷。”

一旁的聞琴眼睛一亮,侍簫卻有幾分驚慌,急忙表白,“娘娘,奴婢寧愿嫁個侍衛,往后還可以繼續服侍您。”

雖不信鬼神,但凌妝相信緣分,向來是萬事隨緣的態度,否則也不會有以往的經歷,有現在的知心人,聞言淡淡笑道:“傻丫頭,天下沒有不散的筵席,這營地里的士兵,不久便是京城內外各衛所的將官,你做個夫人,相夫教子,我更替你喜歡。”

侍簫見她說得認真。不由細思起來。

這些日子除了服侍太子妃,她也幫著照料了許多病患。

將官士兵們一好轉起來,就免不得愛拿年輕姑娘開玩笑,各種愛慕的眼光也收到不少,不僅侍簫,便是聞琴也很有幾分情竇初開的意思了。

各人想著心事,走進何家村。

這里與二月來的時候變化倒也不大。不過村里各處顯得更加干凈整潔。角角落落里還灑了些藥粉。

明明是艷陽天仲春的好時節,許多人家門口貼著訃聞,迎面便有股哀傷之氣。

兩個腰上扎著草繩的婦人結伴從村口的碎石小徑上走來。端著木盆,里頭裝著些衣物,顯然是要拿到河邊去洗的。

凌妝看了一眼,默默領著宮娥與王順發退在路邊。

不想兩個婦人到了面前卻停了下來。其中一個粗黑面皮,吊梢眼略顯齙牙的中年婦人仔細打量著她。繼而略略欠身算作問好,“這位貴人好似前次到老何家的夫人,您這是還往他們家去么?”

凌妝點頭道:“未知他一家人可安好?”

婦人嘆了口氣,“前些日子聽說朝廷里頒了還田令。耕種十年以上的田地就歸耕種的人家,還說東宮太子堅持要撤銷軍戶制度,容許咱們改籍。屯里的人可歡實了,不想過不了半個月。老天竟就降下這么大的災禍,究竟是我們這等人過于低下,承受不住恩惠,還是什么緣故,實在說不好。”

另一個顯然是年輕媳婦子,本來似乎不想說話,見同伴答非所問,帶怯插話道:“那老何得了夫人的藥,身子已硬朗起來,全家正高興,不想就遭了瘟疫,老何和他娘都沒逃過去……”

凌妝望著河水流過的村莊,心底輕輕嘆了口氣。

前頭的大樟樹再過去就是老何家的青石板橋,那個機靈可愛的小兔兒,究竟是失去了父親。

謝過兩位娘子,一行人沿著小徑尋到了老何家門頭。

門上果然也寫著訃聞,只是字跡更加娟秀不凡,看了一眼,她便覺是女子寫的,眼前無端端浮現出一張三十出頭的清秀面龐。

王順發自告奮勇走到門上提高聲氣兒問道:“有人在家嗎?”

喊了兩嗓子,里頭就有人答應了一聲,隨即出來個腿腳一瘸一拐的丫頭。

凌妝記得這丫頭是小兔兒的姐姐,便問道:“小姑娘還記得我么?”

那丫頭面色微黃,眼光無神,許多頭發清湯掛面條似地胡亂掛在臉上,兩邊扎著兩團纂兒,頭繩用的卻是生麻,腰上扎著草繩,一身重孝,見了客人,愣了好一晌后目中才浮起一星光彩,朝里頭張了一眼,帶些慌張的模樣,怯怯道:“夫人,你們尋小兔兒?”

凌妝緩步上前,點頭問道:“他在家么?”

“他放牛去了。”丫頭輕應一聲,黑漆漆的眼珠子看定眼前仙女般的人物不能轉開,“還要多謝夫人送的銀子,娘說我們家有牛了,往后沒有正勞力也能墾田,老叔這次也沒逃過災,那頭屋子空了,我二哥剛付了銀子買了那邊宅子,準備成親了。”

凌妝知道一些地方有百日熱孝中完婚的習俗,否則便要等上三年,也不奇怪,就待問小兔兒在哪個方向,想尋過去看一看,這么小的孩子去放牛,他娘也不擔心,倒是有些奇特。

老何家宅子后頭看似有個天井,光線自里頭透進破舊的土房,倒是一屋亮堂,一本擱在竹躺椅邊上的書引起了凌妝的注意。

“你娘識字?”軍戶家里有人識字,委實不多,想到門前的訃聞,她不由有些驚異,難道那訃文竟是這個婦人所書?

丫頭卻有些自豪,面上也浮起了一絲笑意,“是呀,我爹說,娘不僅生得美,還會寫字畫畫兒繡花,指不定是田螺姑娘。”

“能給我瞧瞧是什么書么?”

丫頭不疑有他,用力點點頭,連忙返身進屋取了書出來,問道:“夫人上我家坐吧。”

凌妝點了點頭,也不進屋,又坐在門前那張擦拭得干凈的靠墻木條凳上取書看起來。

這書明顯是手抄本,面上封著桑皮紙,倒無書名,翻開里頭的字,與訃聞上的字跡一般無二,顯然出自同一人的手筆。

那丫頭站在一邊,自豪地道:“村里有人要寫字寫信,都是找我娘的,寫一封信能得五文錢呢。夫人,我去尋了小兔兒回來,您且坐著。”

凌妝點了點頭,任由她去,想起這丫頭所說她娘親還會畫畫兒繡花,頗有興致地看了起來。

隨手翻了幾頁,字體雖是雋永秀氣,內中卻無非記載著一些生活瑣碎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