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堂里香煙裊裊,龕上菩薩寶相莊嚴。
坐在蒲團上,凌妝卻是思緒萬千。
上官攸調查律王整整調查了兩個多月,雖不能說一無所獲,但其實算起來可以說是完全沒什么實質性的進展。
尤其是近日京城的輿論導向,不管上官攸和沘陽王等布下什么招數,都落在下風。
他們也曾命人假扮乞丐流民等在街頭說律王的壞話,多次被百姓圍毆,別說散步流言了,能保住小命就不錯。
如今的律王府門庭若市,不會像以往那般將官員們拒之門外。
連陸蒙恩和許多中立的臣子都成了律王府的常客,沘陽王都無奈地解釋為
“他做了輔政王,又是禮部尚書,加之更是今年新科進士們的恩師,拒絕官員拜訪,顯然不大合時宜……熱鬧一些,也是常情。”
顯然沘陽王對律王做皇帝,抗拒的心也越來越淡薄,大概潛意識里甚至有那么點可有可無的意思。
朝廷里這種氛圍,導致上官攸也很難分辨出哪些算是律王的死黨,哪些算是外圍——何況在律王府,軍知院的竊聽手段早就成了雞肋。
凌妝又想到律王七夕夜大放光芒之日,也正是聯系不上容汐玦的開始,一切明明都落入了他的算計,卻是如此的無可奈何……
恍惚中,夜幕悄悄籠罩了大地。
坐在斗室中,月光如霜雪一般自高高的檻窗間透進來,增添了無數的離愁別緒。
天氣已越來越冷,容汐玦失蹤了這么久,真的就能安好無虞么?
開始猜忌起這一點,凌妝心中再不能安定。
與此同時,律王府的花趣閣間,也并不像凌妝想象的那般熱鬧非凡。
古舊的通炕上方,是一碩大的鏤空圓窗,夏日窗戶會上蒙著最輕薄窗紗的雕花槅子,秋冬以后會裝密實些的窗屜子,里外糊上兩層厚厚的窗紙。
這兩年宮里的玻璃流傳出來,律王府的工匠們也早就備做了最好的玻璃窗屜子打算給主子換上。
然而律王卻阻止了。
因為他喜歡看月亮。
就這么無遮無擋地看。
又是個賞月良宵,室內只有扁平臉的少年低頭站在通炕邊的燈臺之下。
燭光將他的影子拉得老長,微微扭曲跳躍,他的目光一直落在通炕半倚半躺的人身上,眼神極其復雜,崇拜中夾雜著憐惜、欣賞中又好似有幾分旖旎……
月光穿過毫無遮攔的圓窗,落在律王身上,將他通身籠罩在潔白的銀光里。
少年看上去美麗而圣潔,那浩瀚無垠的光芒似從他身上散發出來。
在扁平臉的心目中,這位主子不僅有至美的容顏,更有至高無上的頭腦和手腕,憂愁不應該停駐在他欺霜賽雪的臉上,但是事與愿違,律王獨處的時候,總是郁郁寡歡。
前堂求見的人排成了長隊,甚至,來了個在朝堂上舉足輕重的人物,管家不得以再次疾步行走在水上長廊間,奔向花趣閣請命。
他走得飛快,渾然不覺身后隱匿著幾個暗黑的身影。
終于走到水榭前,凈瓶門前有兩個內侍垂首肅立,管家迎了上去。
從前堂始終躡在他后頭的黑影貍貓般上了回廊的頂,順著琉璃瓦頂的脊線飄然落在透出燈光的月洞窗上方。
三人呈三角站位,稍稍一探頭,就能夠清晰地看見斜躺在窗前的少年。
他們交換了一個興奮的眼神,其中一個徐徐抬起手。
管家得了允準入內,插秧跪稟道:“啟王爺,燕國公求見。”
律王洞簫般的聲音響起:“哦?”
雖只一聲,但也中人如醉。
屋脊上的三人卻絲毫不為所動,其余兩人已將武器上纏著的黑布解開。
來刺殺律王,他們甚至不敢帶入鞘的武器,也可謂慎重。
屋子里響起另外一個訝異的聲音:“父親這時候來做甚?王爺,小的去打發他么?”
三人同時一怔。
父親?
屋里有人叫燕國公父親?
燕國公可是劉通,他們都知道劉通現在并沒有兒子,他的兒子,好像死了好些年了。
怎么竟會有一個成年的兒子?
三個人目光遞來遞去,已聽見律王說:“不妨,去請你爹進來罷。”
那個陌生的聲音答應一聲,跟管家一同出了屋子。
舉手的人望了望月亮,發覺時辰不早,目光沉了下來,手也揮了下去。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時機,第一次摸進律王府就撞到了他一個人的時候,此時不動手,更待何時?
屋脊上,一道火光閃現,響起了一聲劃破黑夜的槍聲。
另外二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連環撲向懶臥在窗前的少年。
一槍之后,同時準備補刀。
律王府中起了騷動,侍衛火速往花趣閣趕。
然而門前兩名內侍趕到能看見閣內情況的地方就停了下來。
三名黑衣夜襲人身法不錯,配合也很好,但是律王在刀光劍影中,瞬忽來去如鬼魅,轉眼將一刀一劍一柄雙面手斧收在掌中,傲然一笑道:“我不殺你們,你們倒來送死!”
三人如中了定身法般不能動彈,身體奇異扭動一番之后,接二連三倒在地上,卻還是保持著僵硬的姿勢。
內侍這才上前一一揭開他們的蒙面巾。
律王似乎料到是誰,表情里沒有帶出一絲驚訝的波紋,反而有些遺憾可惜的意思。
不一時,劉通和扁平臉的少年趕到。
劉通看見倒在地上的三個人,仰頭哈哈大笑。
“李興仙、蕭瑾、必力,是你們自個兒豬油蒙了心還是那娘們命你們來的?”
阿史那必力目眥欲裂,啐了一口罵道:“要殺便殺,背主求榮的東西!”
劉通看了一眼依舊斜倚在炕上的律王,見他面無表情,似乎并不介意他發揮,冷笑道:“背主求榮?試問容汐玦攻我處月王庭的時候,我劉通可有主子?”
阿史那必力根本懶得理他說什么,只是又啐了一口。
劉通卻似非要找個宣泄的口子一般,上前兩步將他從地上提了起來,直視他的雙眼,咬牙切齒道:“卑賤的奴才,你可知道,我劉通原本有五個兒子!五個!是他容汐玦帶兵夜襲我族人,屠殺我母我妻我的子女,此仇不共戴天,他那等沒有心的人,除了迷戀姓凌那娘們,知道什么叫親情么?他不知道!我劉通不屑認仇人為主子,只是時機未到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