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394 梳洗罷

394梳洗罷

394梳洗罷

天色本就陰暗,正交酉時,從乾寧宮走到這兒的功夫,已是大暗,關雎宮的宮門虛掩著,里頭似乎沒有一點聲音。

容宸寧突然喉頭發干,腳上就像生了根,望著那道虛掩的宮門站住了。

站了好一會兒,天色益發地暗,關雎宮里依次掌燈。

望著一盞盞橘黃的燈光,容宸寧的面色益發柔和。

譚端終于忍不住,輕聲喚道:“陛下。”

容宸寧豎起一指在唇上稍稍一比。

譚端等有些莫名,難道來了又不進去?

“你們離遠些,莫讓人瞧見。”容宸寧丟下一句,身形一起,竟就竄上了關雎宮的宮墻。

有必要嗎?人家那宮門不是虛掩著?

幾個內侍盯著譚端做詢問狀。

譚端陰下了臉,將手掖到袍子下頭:“陛下怕是防著柔嘉皇后還與鳳和故舊秘密聯系。”

“這哪用勞動陛下親自前來?”二愣子的扛黃蓋傘太監剛說了一句,就被譚端在額上打了個爆栗。

這二愣子練的是金鐘罩鐵布衫的童子功,叫做石磊子,是如今的軍知院督首慕容禮訓練出來的,打小混在律王的儀仗里,一個倒抵得上幾十個侍衛。

譚端知道此人腦子不好使,也不多解釋,帶了四名內侍找個宮墻轉角的地方等著。

此處略略避風,但還是冷得夠嗆。

卻說容宸寧悄悄掩進了關雎宮,此時正是華燈初上,上頭正殿稍間的明窗上似有人影離離,可門前的廊下還站著幾個宮人。

他隱身在梨樹林子里頭,一時進退兩難。

若被人發現,成何體統!

可是轉身離開吧,好不容易來了這么一趟……

就這么僵著,僵到了天色全黑。

許是關雎宮無人造訪,天一黑內侍們就落下了大門的門栓,紛紛躲到兩排廂房后沿著東墻邊建造的值房里去了。

暖閣上清晰地映出她的影子,他精神一振,雪夜之中,身上竟絲毫不覺得冷。

“都回屋里歇著去罷,留兩個值夜的在暖閣里就夠了,娘娘說左右沒什么差事,別站在風口子里凍病了。”

不知哪個宮娥出來傳遞消息。

殿上值守的人謝過恩,三三兩兩地打著燈,朝后頭的耳房里去。

整個關雎宮靜謐而安詳,唯有她的身影,隔著窗紙暖在他心上。

見四下里無人,容宸寧終于展開身形。

暖閣外的回廊經常有人走動,是不適合待的,他索性繞到主殿后頭,震斷一根窗檔躍了進去。

宮中房屋的構造他閉上眼睛也能摸得出來,跳進去的屋子是緊鄰寢室后的耳房,關雎宮東西稍間皆為寢室,這耳房就是寢室后連著室內長廊的屋子,左右各五間,若在乾寧宮,那就是皇后妃嬪侍寢值夜的居所,在關雎宮,可能成了她貼身宮娥的居處。

果然,這屋子漆黑一片,但雕花槅扇門上隱隱透進些光亮,可以看見里頭靠墻擺著簡單的床鋪,也有花架盆景烏黑的柜子,屋內流動著些微的脂粉香氣,果然是有人住的。

容宸寧做賊般迅速開闔雕花門,略顯削瘦修長的身子已經閃出了走廊。

暗紅色調的走廊盡頭,有一個矮柜,柜子上擱著盞高柄仙人捧露臺式青白瓷夾燈,散發出昏黃幽暗的光。

走廊對面的幾道門就是學問了。

他想了想,推開連著稍間的那一扇黑漆門。

這必然是通向她的寢宮的。

一推進去,他就呆了一呆。

室內熱氣氤氳,有人在說話。

好在里頭是一明兩暗三間以落地雕花門半隔斷的屋子,聽聲音,是從另一個暗間里傳來。

一個宮娥的聲音伴隨著倒水的聲音:“多久沒見過娘娘笑一笑了,這回云公子上書請求回鄉,不知那個景律皇帝會不會批準。”

“都是性命攸關的大事,娘娘怎么高興得起來呢?”另一個宮娥試了試水溫,說道,“好了,咱們去請娘娘沐浴罷。”

容宸寧渾身一僵,像遭了雷擊般,他想拔步離開這屋子,畢竟對于他這等出身高貴、素性絕雅的人來說,偷窺女人沐浴這樣的事太齷蹉了。

但正要推門出去,就聽到走廊上傳來腳步聲,顯然有人走動。

他只好打消出去的念頭,默立在暗間里。

雖叫做暗間,但此刻這里也不過稍稍比外頭暗了些而已,燭光幽幽灑進來,若有人朝這頭張一眼,還是很容易看見他的。

容宸寧瞧見一面墻前擺著個妝臺,鏡子里映出自己模糊曖昧的身影,幾步走過去將鏡子翻了下來,心卻咚咚直跳。

腳卻長在了地上一般,再也挪不動半步。

大概只是幾個喘息的功夫,明間外就響起了輕微的腳步聲。

他忽然就想起那一****將藥粉撒在他手上時的眼神。

那么決絕。

那一刻她全然沒有考慮后果,隔了這么久,眼中的寒涼還是能令他的心猛地收縮。

但是現在回想起來,他卻只記得她臉上的奇異光彩,迷蒙在精致素雅的面上,艷到了骨頭縫里。

大抵上,喜歡上一個人,怎么瞧她都是越瞧越美的,想起來就更如彼岸觀花般地美了。

他試圖默默以禪念說服自己。

耳邊傳來了悉悉索索細碎的聲音。

精通音律的人耳朵自然也格外好使,這聲音瞬間令他浮想聯翩,全身的血液都似沖到了某個地方。

“下去罷。”

簡簡單單的三個字。

輕飄飄灑入暗間,卻有千鈞之力。

容宸寧腿腳一軟,跌坐在妝臺前的青花瓷杌上。

宮娥退了出去,他偶爾能聽到輕微的水聲,還有臆想而生的女子呼吸聲。

妝臺斜上方,就是一個扇形的菱花格子窗,只要他站起來張一眼,也許就可以將所有的風光一覽無遺。

然而他卻始終坐著,直至后來,欲念也消散無蹤。

他聽到她輕輕的哼唱聲,只是翻來覆去的那幾句,卻纏綿至極:

“梳洗罷,獨倚望江樓,

過盡千帆皆不是,斜暉脈脈水悠悠。

腸斷白蘋洲。”

其實她哼得很輕也很模糊,若非他耳力太好,根本就不可能聽清她在唱什么。

可是不想聽也聽了,他火熱的心漸漸跌到谷底,忽然覺得,若是被她這么如此念念在心,比起做皇帝,倒更有趣些。(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