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417 廬山面目

凌妝點頭,暗贊他思慮周到。

回到艙中,她取出眉筆眉石,稍稍一想,畫了兩撇八字眉,又用手添了些隱隱的眼紋抬頭紋,雙手搓了些碳墨,將凝白的膚色抹成了枯黑,又取布條包了個老婦人的腦包,打開艙門,岣嶁著身子走至蕭瑾面前。

蕭瑾哈哈一笑,對陳二道:“我家妹子容色過人,免得叫霄小覬覦,生出不必要的麻煩,你等休要多嘴,若壞了本姑娘的事,定叫你們葬身魚腹!”

陳二等連稱不敢,搭上踏板請他們上岸。

當下蕭瑾一攙凌妝走上了踏板,倒似一個美貌女兒攙扶著病弱的老娘,瞧著和諧得很。

乞石烈和涂丹跟在二人后面一起上了江堤。

陳二自然看出蕭瑾一行不尋常,他也并不多問,跟了上來,在旁介紹:“這集市由青弋江延伸過來,就是小的曾提過的十里長街,是徽商最愛來的碼頭之一,什么玩意兒都有,兩位娘子可要多買些,錯過這個地兒,再要尋這么熱鬧的市集,卻不知要到哪個城了。”

蕭瑾和凌妝并不搭理他。

乞石烈拋過去一個元寶,低低呵道:“船上吃食匱乏,你還不去多多備些,跟著我家主子做什么?”

陳二雙手接了,欠身嘻嘻一笑,揮手叫上兩個船夫。

沿堤走去,各種彩旗招子不斷,賣吃的不少,小販們見有客人走動就賣力地吆喝。什么小籠渣肉蒸飯、正福齋湯團、桂花酒釀水籽、藕稀飯、蝦籽面、老鴨湯、無為板鴨、百善貢酥、傻子瓜子數不勝數。

此處商船云集,往來的客商接踵擦肩,果然如三吳都會。

凌妝選了些白棉布藍棉布和顏色素雅的綢緞,又稱了十斤棉花。

蕭瑾見她買得多,大約是替自己三人也買了添衣的料子,禁不住暖意融融,瞥眼幾步開外的首飾花粉攤子,她卻看也不看一眼,方才他是胡亂買了一通,并不當真適合姑娘家用,想到皇后該用好的,便走過去,選了一個帶玻璃鏡子的木妝盒,又拿起精美梳具放了進去。

老板見他要買不少東西,笑得湯團一般,連連跟他推薦首飾胭脂。

蕭瑾正拿起一盒面脂湊到鼻端底下,忽覺凌妝走過來扯了扯他的袖子,旋即轉身往船上走。

她倒也沒走得多急,依舊岣嶁著身子,大氅外罩著兜帽,身形完全隱在寬大的衣裳中,瞧著走路的姿勢,就是一個老太婆。

蕭瑾濃眉深鎖,朝與碼頭相反的方向看去。

這一看不打緊,他頓時心頭狂跳起來。

只見一群身著鐵紺色緞袍,腰佩彎刀的人正簇擁一人往這個方向而來。

為首的人戴著黑紗笠帽,遮去了頭面,身材瘦削高挑,挺拔如竹,一手抓著桿玉笛,盡管未能窺得廬山真面目,卻有一股莫名的威壓排山倒海而來。

鐵紺色緞袍的制式是龍城衛內禁軍羽林郎的冬服,他們手執畫卷,一路詢問做買賣的生意人,走得近了,蕭瑾已聽得清楚。

“有沒有見過畫像上的人?提供有用線索者,賞銀千兩!”

千兩賞銀委實多得離譜,江堤上沸騰了起來,許多還來不及走到跟前的商人都涌過去想看清楚畫像。

蕭瑾斂下眉頭,不敢相信當先的那一個人……

按理說,便是發現自己和凌皇后出逃,景律帝頂多派大內高手出來追拿,怎么可能親自追出京城?

但是為首這人的氣度,他手上的那桿蘊潤琉璃的玉笛,絕不是尋常人可以有的。

他這里不及細思,羽林郎已然走到了兩丈開外。

蕭瑾自忖既扮做了女子,不打個照面,對面便是個熟人也是認不出來的,本該遠離凌妝所去的船只,最好朝相反的方向走。但他又不放心,趕緊示意兩名親隨去看管住陳二一行,自己則慢悠悠地追著凌妝往碼頭靠去。

冬日里,江堤兩邊的柳樹雖依舊垂絲依依,畢竟不見葉子,堤下是江灘,到處也無可容身之處,他眼觀八方,發覺只有往船上走,否則更易引起注意。

女子為回避官家男子,回避是非,躲到船上去也是常理。

后頭的禁衛已經叫起來:“前面的女子,站住!”

蕭瑾依舊緊走兩步,攙住了凌妝,退在了道旁。

他抬起頭在人群中搜尋到乞石烈和涂丹,見他們肅立在陳二三人之中,心中雖是突突直跳,卻放下了大半的心。

再怎樣也料不到容宸寧竟會丟下朝堂親自來追,自己與他實力懸殊,若被發現自是難以逃脫,但此刻這裝束,尋常人要想認出來只怕也是費力。

果然,龍城衛對男人大多一掃而過,對女子卻分明細細查看。

蕭瑾身材高大,英姿颯爽,與凌妝的形容相去甚遠,再說人可能有固定思維,龍城衛追問道旁的人也是“有沒有見過一男一女……”男的如何如何,女的如何如何。

那個形似容宸寧的斗笠男子并沒有隨著龍城衛一一查問,而是在長堤上比較寬闊的位置站住了腳。

他身側的衛士若潮水般涌出來,上了停泊在岸邊的船只一通翻找。

蕭瑾與凌妝就靜靜并立在堤上,兩人沒有一點額外的動作。

龍城衛搜尋無果,很快向戴著斗笠的男子復命。

蕭瑾看見他轉身,吊在喉嚨口的一塊大石方落了地。

卻見一個羽林郎官服飾的青年站定了,朗聲宣布:“宮中失竊巨寶,偷盜者為一男一女,形容皆美,陛下已命刑部、大理寺、各省布政司散發海捕文書,誓要活捉大盜,提供有用線索者,賞銀千兩,扭送女犯者,賞銀萬兩,贈萬戶侯!州府會四處張貼海捕文書,屆時都去看個清楚!”

說罷也就匆匆去了。

船上的水手方才沒聽到這些話,也沒看到圖形,雖有個把人聯系到這姐妹頭上去,又覺與一男一女的說法不符,再說這些船家經常干殺人越貨的行當,自身本就是盜匪,到官府去就是自尋死路,便是乞石烈和涂丹不去看住陳二,他也是不會因貪銀子而出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