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鳳華

466 斷線珍珠

張怡夢似怒還羞,臉色變了數次,終究還是歸于平靜,嘆口氣道:“年紀大了,確該頤養著,只是哀家服侍在先帝身邊,當真是看著皇帝長大的,說將你當做親生兒子也不為過,事到如今,有句話,除了我,實在也尋不出合適的人來說,皇帝聽了可別急。”

孰料容宸寧神色淡淡地站了起來,負手道:“皇太妃不必說了,朕自有分寸。”

皇帝的口氣十分生硬,與平日的溫和大相徑庭,暖閣中的氣氛頃刻降至冰點。

張怡夢見狀,知道他不會聽自己的,再多說幾句,恐怕明面上的尊養都要保不住,只得起來告辭。

“水全,相送太妃回去。”容宸寧吩咐一句,頭也不回地進了內室。

涼妃等面面相覷,張怡夢沒了臉面,倒得了她們的心,在涼妃手上按了一按,黯然道聲:“都回去罷!”率先出了凝絲館。

夏寶笳極不甘愿地回頭瞪著通往內室的那道藍底繡喜鵲踏枝圖案的緞面絮棉簾子,心頭一把火燒到了眼中。

這個圖案有個講究的名字,叫做“舉案齊眉”,他二人目中無人,要拋棄她們舉案齊眉去?哪有那般便宜!

她恨恨地想著,涼妃和周敏兒卻已跟著康慈皇貴太妃出了門,水全將太妃送上暖兜,回頭張到她還杵在暖閣中,長長的馬臉就拉了下來,甕聲甕氣道:“柔嬪娘娘,您快請吧!”

不得寵,便連個太監也敢給自己下臉子,夏寶笳再也料不到進宮是這般的待遇,又怨又恨,心道若能想個法兒除掉凌氏,便是折壽幾年也是值當……

這頭想著,卻不敢在凝絲館再滯留,含悲忍淚地去了。

容宸寧擔心凌妝不聽勸,回到寢屋一看,果然人去屋空,他便信步尋往蓮花湯。

蓮花湯是凝絲館所有的一個浴池,多為各代皇帝的寵妃湯沐之所。

到得門前,只見羅曼低垂處,品笛和侍簫神情緊張地守在門口。

見了他,兩個丫頭神色間更加慌張,品笛直接噗通跪到地上說:“娘娘讓奴婢們守在這兒,說皇上來了請至西室喝茶。”

“娘娘真的這么說?”容宸寧瞇起眼,他素來心細如發,覺得憑凌妝現在的心性,應該不會交代這個話才是,難道這丫頭竟敢睜著眼說瞎話?膽子卻也太大了!

品笛是瞧著主子一夕之間變化詭異,似乎對待景律帝猶如鳳和帝,她們不知出了什么事,但本能地不希望凌妝在這時候吃了虧,即便景律帝待她再好,名不正言不順的,將來倒霉的只有主子。

然而這些話她們哪里敢宣之于口,借用主子的名義擋皇帝的駕,已經心虛得很,被他一問,兩人都嚇得戰栗起來,不敢說是,也不敢說不是。

侍簫也替品笛捏了把汗,兩人皆伏在地上,不僅喘氣聲聽得清清楚楚,連自己的砰砰砰心跳也清楚地聽見

容宸寧當然不能容忍她們阻撓自己的好事,心念幾轉,甚至起了殺機。

湯沐內微微有些水汽散發出來,帶著極淡的硫磺和花香味兒,似乎還傳來凌妝輕緩的聲音。

他的眼前忽地浮現燒死嵇儀嬪時候她歇斯底里的模樣,終是心頭一軟。

正當品笛和侍簫準備讓開之際,卻發現皇帝只是在門前站了一站,什么也沒說,便轉身走了。

品笛一屁股跌坐在地上,輕輕摁著胸口,心還砰砰跳得急。

侍簫神色輕松不了,橫她一眼道:“你也真是的,對著皇上,也敢……”

品笛忙比了個噤聲的手勢,臉卻白了,“名聲于女子是極重要的,娘娘的情形,你不是不知……”

她的聲音越來越輕,微嘆口氣,從地上爬起來,入內服侍凌妝。

侍簫搖搖頭:“也許娘娘有神佛保佑,處處皆能遇難成祥的,誰又說得清呢?”

容宸寧離開蓮花湯,亦沒有順著品笛的指引去西室喝茶,出得暖閣,見水全迎了上來,命他留下聽用,從凝絲館出來,沿著曲折的臺階,慢慢往下渡著。

這時分雪倒是小了不少,細細碎碎,天地間茫茫一片。

隨在身后的亭海和雁聲十分奇怪。

沿著石徑下去,是四名妃嬪的居所,在他們看來,皇上對這些嬪妃沒有半點興致,怎么竟想起來往下走?莫非也想應個景兒,去探一探趙修媛?

正想著,前頭的人已拐上了映月齋的小路。

映月齋乃柔嬪夏寶笳所居,遠遠望去,門前顯得冷清,唯有一個老太監拄著掃帚袖著手立在墻根下,不知是打盹還是望天。

雁聲輕輕擊了擊掌,那個太監方醒過神來,猛然見皇帝緩步而來,似乎還不能相信,好一忽才撲在地上。

暖閣內朱浣接了柔嬪歪在湘妃榻上,替她身上蓋了大毛毯子,怪道:“難道姓凌的有什么妖法,竟真迷得皇上如此五迷三道。”

“你嚼什么蛆!”夏寶笳縮在榻上,已是百悲叢生,自個兒心里知道無寵是一回事,被底下人戳穿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面子上也過不去,嘴上只叨叨,“分給我個屋子,連炕也沒有,涼妃這是折騰我呢!”

朱浣將炭盆移近了點,安慰道:“外間地龍燒的時辰不足,娘娘要不要移到里頭去?”

夏寶笳卻是看什么也不順眼,恨恨道:“映月齋是底下四所里頭最小的一個,你瞧瞧寢室里頭的擺件,像個妃嬪的居所么?”

有句話她說不出口,凝絲館隨便一件擺器,皆有來歷,皇上怎可如此偏心!

“涼妃不是已經被皇上褫奪了理事的權利?”朱浣替她收起脫下的斗篷,卻發現上頭牡丹中間掉了幾顆珍珠,“咦!線斷了,珠子不知遺在何處,外頭這般大的雪,想是尋不到了,奴婢另尋了珍珠替娘娘補上。”

“值什么!”“咚”地一聲,夏寶笳已將手邊的鎏金手爐摜到了地上,恨聲道,“少在我面前顯能耐,這么長時間了,除了給那幾個老東西送禮,你想出過什么好法子沒有?我也曉得凌氏厲害,可如今能怎么了她!你能讓她消失或者失寵,我什么條件都能答應你,你能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