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驕

第十七章 溪水

甄柔沒想到等來等去,等到這樣一個結果。只不住心往下沉,難道是曹勁沒收到漆盒?還是歷史不可逆轉?

曲陽翁主原想甄柔會高興,不料她并不見高興,眼里還有驚惶之色,不由狐疑道:“曹軍敗北而歸,怎么你反倒不高興?”

甄柔心中焦慮,又不知道怎么和曲陽翁主說,過了一會兒,慢慢鎮定下來,找了借口掩飾道:“這次薛家援軍,是讓薛欽做統帥。”

曲陽翁主聽了自以為明白,暗道難怪甄柔如此關心戰事,不過轉念又一想,女子對于負心郎總是諱莫如深,如今甄柔愿意主動提及薛欽,可見已經從情殤中慢慢恢復。

對此,曲陽翁主是樂于見到的,她不希望自己的女兒是一個懦弱逃避的人,正好就此教誨道:“薛家這次讓薛二郎領兵,是為了讓薛二郎建功以服眾。”

說到這里,曲陽翁主目光深沉地看向甄柔,語聲逐字沉緩道:“阿柔,薛二郎如今已被立為楚國世子,以他薛家近年來的作為,只怕不會止步于江南,屆時薛二郎之名必然聲名鵲起。你作為他的前未婚妻,還曾有青梅竹馬的一段情,未來很長一段時間,可能十年,乃至這一生,你都會活在他的陰影之下,除非你未來的夫婿,能與薛二郎并駕齊驅,甚至遠勝于薛二郎,才可以威懾悠悠眾口。所以,阿柔——”

驀然止話,曲陽翁主的目光,也在這一瞬變得溫柔而慈愛。

甄柔敏感察覺,眼睛望了回去。

母女倆四目相對,足有片刻。

曲陽翁主說:“在現實生活中,我們不能左右別人的想法,但我們可以主宰自己。母親希望你不畏他人的目光,拿出勇氣直面現實,然后堅強的生活好嗎?”

前世她會一直遠避到莊園,不能否認,她討厭極了大家的目光,似乎每個人都在笑她,在憐憫她,在……

回憶不及如潮水淹來,甄柔只覺得眼睛好似被東西搗了一下,只是酸脹得沒法,眼前就霧蒙蒙的一片了。

她和曲陽翁主就在倘大的廳堂里坐著,一人端坐在上首當中,一人坐在下首左面,明明那么近的距離,曲陽翁主的身影卻在她眼中花了,連模樣都看不清了。

心想,她前世一味逃避到莊園里,住了一月又一月,卻依舊懨懨度日,曲陽翁主該是多失望——她的女兒是一個輸在生活之下的弱者,所以這會兒糊了眼睛,該是因為愧見曲陽翁主吧……

好在人生得以重來,前世讓母親失望了,今生她不能再做一個讓母親失望的女兒。

甄柔忍住淚,重重點頭道:“母親,阿柔知道了!”

曲陽翁主欣慰一笑,又恢復了平日的倨傲之態,朝甄柔揚了揚下頜,道:“年年災荒,多少人沒得飯吃。所以,你也少在這里給我扭捏作態,好生用晚飯。”

甄柔破涕而笑,重拾碗箸。

傍晚正是華燈初上,在亮如白晝的廳堂,母女倆共進晚餐。

接下來的日子,甄柔因為受了曲陽翁主的影響,這思想跟著一變遷,很多看法便不同了。

她初聞曹軍戰敗,曹勛戰死,還驚惶命運的軌跡是無法改變,后面想法積極起來了,一想她不是已經光明正大的退婚了么?這一點,便與前世有很大的不同。

如此一來,甄柔只是想,她的報信即使傳到曹勁手上,萬一并未得以重視呢?或者根本就沒到曹勁的手中,而且影響戰爭的因素還有很多,所以不當只悲觀認為命運不可扭轉。

雖是這樣作想,但人總是有欲,有欲便會貪心。甄柔就不免可惜失去了投誠曹家的大好機會,又苦惱一時半會找不到助家族自立的良計,唯不時給阿兄甄明廷寫信,灌輸當下時局唯有自立以自保,再多也不過隱晦暗示可招兵買馬充盈實力。

一來二去之下,甄柔成了越是心急,越是不見成效,就有些懨懨無精神,看上去郁郁寡歡。

曲陽翁主丟下剛病愈的下邳太后,大老遠陪到甄家位于深山老林的宗廟,還不是因為擔心甄柔情殤難受,自然滿腹心思都在甄柔身上,沒幾日就發現甄柔不大有精神。

這日,宗廟掌事送上谷雨后剛掐嫩芽出的新茶,心中一動,往窗外一看,見外面花紅柳綠,草長鶯飛,正是農歷三月好春光,便動了游興,她認為甄柔正是青春少艾的年紀,在死氣沉沉的宗廟待了一個漫長的冬天,如何來精神?于是告訴甄柔,說明日去山下踏青游水。

徐州多水域,往年農歷三月上旬的巳日,彭城大小沿岸的水邊,盡是男女老少相伴禊于流水之上。

甄柔雖是大家女公子,卻也不免習俗,每年一到這日,都要同曲陽翁主,還有陸氏和甄姚母女,一起到水邊嬉戲,一賞自然好風光。

今年被罰在宗廟反省,自然是沒有去,此時聽得曲陽翁主一提,不免蠢蠢欲動,又擔心有報耳神打風,到時甄志謙知道,曲陽翁主不好交代。

曲陽翁主沒好氣道:“讓你阿兄去退婚的膽子哪去了?再說只讓你在宗廟反省,我們到山下又不過夜,哪里和甄志謙打對臺了。”

甄柔聽到水邊戲耍,已經熱血沸騰地想去,猶豫也不過擔心曲陽翁主,轉念一想自己是甄氏女,甄志謙可以管束,卻也管束不到曲陽翁主頭上,于是興高采烈的應下。

次日輕曉,母女倆就起床沐浴更衣、梳妝打扮。

俗語有云,美人愛紅妝,曲陽翁主和甄柔母女就正應了此話。

曲陽翁主是一位美婦人,并不因為年輕守寡,終日素衣布釵,認為紅妝當是為己容。甄柔更是一位年輕的俏女郎,心如春光,愛桃紅綠柳,鮮嫩的色彩。

如是,母女倆俱是穿戴一新,烏發挽云,唇點口脂,指甲染紅,一襲留仙裙逶迤在地,行止間,仿佛神女穿著天衣綬帶翩然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