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步驕

第二十四章 信物

一望而知,曹勁的腰后受了重傷,適才正上藥換了紗布。

甄柔不知道曹勁身上還有如此重的傷,且曹勁本人看上去委實不像,又阿玉每日送食送藥也從未提及。

頓然一見,不由驚訝,“你……還受了傷?”

話問出口,才覺尷尬。

她起初以為曹勁受了傷,后來見他兇猛扒車,以為只是一路逃亡精疲力竭,再頂多疲乏之下身體虛弱罷了。

是以,才認為給他一安全之地休憩,送上治手傷的藥,已足夠雪中送炭之情。

畢竟若不是她,他早被薛欽發現,現在已身首異處。雖然依著前世的發展軌跡,她認為曹勁至少能命大活到后年。

正所謂常言道,行百里半九十。

甄柔覺得她眼下就犯了此忌,那么多都做了,哪還差這一點。

一時間,甄柔有些訕訕的,暗氣自己不夠細心。

曹勁卻見甄柔已經發現他受傷了,便默然穿起了上衣,極是平靜地對答道:“恩。熊傲已經帶藥為我換了。”

說著回過身來,一眼就看見了甄柔。

她穿了一身月白色縐紗常服,右衽的短衣寬袖,百褶裙擺逶迤在地。

烏發梳成雙鬟髻,釵了三支白玉發笄,此外再無配飾。

一身的素凈。

這樣簡單至極的裝束,與時下崇尚繁復奢華的重紅色截然相反,清清淡淡得很是有些寥落,又生得這樣嬌柔美貌,望之只認為是那菟絲花一般的女子。

無法獨自生長,永遠只能依附他人存在。

此時,她手上提了朱紅色的三層方形食盒,正帶著三分小心又三分尷尬的看著他。

曹勁回首看到這樣一幅嬌柔佳人的模樣,心里錯綜復雜,竟是難以言語。

甄柔見曹勁穿上了衣服,心下大為松了一口氣,就慢慢鎮定了下來。

她心想既然已經發生,再去懊惱也于事無補,不如后面做好就是。

又念及方才的驚惶,覺得在曹勁面前失了氣勢,她是像了曲陽翁主,在面上慣會裝腔作勢,這便一派泰然若素的道:“是小女疏忽了,還望三公子擔待。”一語揭過。

三層食盒有些重,甄柔不得不再拿一手提著,心存了彌補的念頭,她笑得便有幾分親切,復又說道:“三公子,小女親自讓備了一些吃食,當為三公子踐行。”

她的聲音輕和柔美,帶著些許彌補的意味,只是眉宇間固然有親近之態,更多得卻是一種目下無塵的矜貴。

曹勁看著,越發覺得一樣了,叫他無端想起極幼的時候。

他與那女人的兒子打架,被罰在中庭跪一天。

他的母親,陽平公主站在廊下的柱后,穿著一身輕簡至極的月白色寬袖常服,底下是同色系的迤地紗裙,臉上帶著歉意看著他,卻從未上前過一步,直到他受罰完了,她才從侍女手中,吃力地提過食盒,帶著小心翼翼地討好來親近他,嬌柔的神色間卻更多得是大漢皇室公主的淡漠矜貴。

曹勁不是一個緬懷過去的人,也就看著太過相似的人,太過相似的場景,稍微一晃神而已,不過一剎那,他就發現了自己的情況。

他不悅地皺了皺眉,只當是因長兄曹勛受奸人所害才生起的觸動。

曹勁起身跽坐到長案后,道:“女公子客氣了。你的救命之恩,某不會忘記。”

說完見甄柔跪到對案浦席上,知道她是要取食擺桌,又看了一眼她雖簡單卻一身潔凈的衣衫,將放在案上的紗布藥什等物移到地上。

棄院年久失修,時值春雨前后,屋子散著霉味。

待到人走近了,才聞到血腥味。

甄柔素來愛潔,更別提一個不大相干的陌生男子的血漬讓她去碰,但是聽到曹勁終于開口承了她的救命之情,當下大喜之下,只道既然目的已達到,她且當投桃報李,也幫他個一二,正要兩眼一閉去觸碰染血的紗布,未料曹勁已先一步拿了下去。

甄柔在心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面上自是不顯,她將食盒放在一旁,揭開食盒,一樣一樣取食擺桌。

既然存了討好之心,帶來的食物自是豐盛,不過到底也就一頓朝食,卻也不好太過油腥了。

第一層放著,雞湯熬的粥食和面湯,時令葉子菜,腌制的小菜。

第二層揭開,卻是當季的櫻桃和青梅,一般富戶可以嘗到;但是一邊切成小塊的蜜瓜,那是從河西關外的胡人手中買來,如今邊關不寧,蜜瓜也成了稀缺之物。

最后一層,倒是放得簡單,摞成一疊的胡餅,這是給曹勁做干糧路上用的。

一切準備,上心細致。

曹勁一眼掃過,不由挑了挑眉,似乎沒想到甄柔會這樣細心,旋即了然,既是一個聰慧的女子,先前怎會粗心大意,不過不上心罷了,當有所求免不得用一兩分心思。

甄柔布桌畢,想曹勁是公主之子,當是食不言寢不語,道了一句三公子慢用,便沉默不語。

屋子里安靜下來了,只有瓦上的鳥雀啄食聲偶爾響起。

曹勁確實乃公主之子,用餐禮儀雖不如她的阿兄、表兄們,動作行云流水般的姿態如儀,卻也悄然無聲,只是飯量委實有些大,一瓦罐雞粥和面湯竟是食完,連布置的瓜果也一掃而盡。

驀然地,甄柔想起適才筋肉怒張的那一幕,只感兩頰緋紅,極為不自在,忙低垂了眼簾,不敢再看他了。

曹勁食過,見甄柔低眉斂目的坐著,又看了她一眼,便打住了開口的念頭,自取了一張胡餅,將未用過的一樣腌制小菜倒了上去,方將一旁干凈的紗布撕了一塊,把剩下的胡餅全部打包起來。

甄柔發現動靜抬眸一看,先是注意到自己忘了打包胡餅,再看曹勁還卷了一張胡餅,只以為他還要食用,有些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