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君揚沉默地看著良紫馨，一直沒有開口。
黑漆漆的眼眸看不出情緒。
然而，他的凝視本身，就意味著特別。
哪怕她什么話都沒有說，卻已經足夠讓良紫馨想入非非。
良紫馨一下子就誤會了，首先表現出來的是她的臉頰突然就紅彤彤的。
她低著頭，間或抬起頭，羞澀地看了莫君揚一眼。
然后結結巴巴地囁嚅：“我一直、想、想和你說一聲，謝謝的。只是你好像、像是完全不記得我的樣子。我，我就不敢找你了！幸好、幸好，你還記得！”
良紫馨終于把埋藏在心底六七年的話說了一大半。
雖然不太成功，但說出來的那一刻，她整個人都輕松起來。
眉眼帶笑，感激地看向莫君揚。
見男人還是那副沒甚表情的模樣，可良紫馨發誓，她就是從莫君揚微微上揚的嘴角和幽深的眼眸中，看到了溫情。
他是歡喜自己跟他說這些的吧？
良紫馨沒辦法不讓自己這么期盼著。
她通紅的眼角顯露出她的激動，但她早已經習慣了克制。
即便此情此景，她仍然沒辦法放縱自己作出過激的行為。
良紫馨抿了抿唇，將澎湃的心緒壓回心底。
才又低低地開口：“其實，我只是想感謝你救了我。我愿意用任何方式來報答你。”
‘任何方式’這四個字說得意味深長，由不得人聯想翩翩。
尤其是，良紫馨說完后，就抬起小臉，眨巴著一雙期盼的大眼睛看了莫君揚一下，又像是害羞似的，埋首忸怩。
莫君揚垂眸看著，忽覺一陣恍惚。
他仿佛透過眼前這張精致的面容，看到了那樣一張熟悉的面容。
比這張臉更加精致、迷人。
不似嬌羞，卻更為可人，有著說不出的靈動，讓人看了一眼，就再也忘不掉了。
時青雪。
好一會兒，莫君揚才從自己的思緒中拔攏出心神，沒有時青雪，只有眼前這張陌生的臉。
男人定了定心神，一下子就明白過來良紫馨的意圖。
眼眸一沉，臉上原本的溫情驟然消失一空，只剩下冷淡疏離，甚至還有一絲不易覺察的厭惡。
但這一切，良紫馨低著頭，都沒有看到。
她只感覺自己的心臟撲通撲通跳得飛快，仿佛要從胸口跳出來一樣。
莫名心慌，又止不住喜悅。
她忍不住幻想著，眼前的男人會有什么反應？會提出怎樣的要求？會不會如她希冀那般……
“不必。”
簡單短促的兩個音節，經由冷淡的嗓音說了出來。
良紫馨一開始還沒有回過神，怔愣地抬起頭，望向莫君揚，像是沒聽懂對方的意思。
又像是想要對方重新說過。
然而莫君揚沒有重復，只是淡漠地看著她。
良紫馨的眼眶驀地就紅了一圈，可憐巴巴地望著莫君揚。
像是被惡霸欺負了的小媳婦模樣，委屈極了。
她的聲音哽咽起來，“你是不是討厭我？我只是想要報答你。”
這種情況下，絕大多數男人都沒辦法眼睜睜看著一個柔弱的小女人在自己面前流露出這副委屈神傷的可憐模樣。
哪怕不喜歡，起碼也會心生憐惜；
哪怕不動心，至少也會覺得歉疚；
不管怎么樣，最基本的禮儀，也該溫和地說一句‘不討厭’。
可是，良紫馨失望了。
莫君揚什么也沒說，臉上的表情甚至連動都沒有動一下，冷漠依舊。
仿佛眼前的是一抹空氣，引不起他任何情緒變化。
良紫馨的示弱沒有得到任何想要的效果，反而引得莫君揚的冷漠相待。
她臉上的表情便有些繃不住了。
但戲都演到了這份上，哪怕她現在嘴角抽搐，表情僵硬，也只能繼續用那種柔柔弱弱的語氣說下去。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惹你討厭的。你別生我氣。”
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莫君揚竟然還能一言不發。
良紫馨暗地里差點沒有把牙齒給咬碎了。
她憋了半天，終于等來了男人的一聲輕嘆。
她心頭一喜，趕忙收斂表情，用那種可憐無措的表情看向莫君揚。
然而，莫君揚只是神情冷漠地說：“宮宴已經開始了，請皇后娘娘回宮宴吧！”
若是熟悉莫君揚的人大概都會知道，這已經是莫君揚對一個外人，最大的容忍了。
莫君揚沒有甩臉子，沒有當場、直接給良紫馨難堪，甚至還出言規勸。
簡直是從未有過的事情，起碼足夠讓一旁偷聽的時青雪目瞪口呆。
時青雪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也說不上來是為什么，就是忍不住想，莫君揚為何對一個不相干的外人那么好了？
她上輩子是見過莫君揚如何冷漠對待那些示愛者的。
這個男人一點風度都沒有，面對女子的深情款款，他心情好的時候還能夠冷漠轉身，直接當作沒聽見；心情不好的時候，他能直接冷聲笑問對方算什么東西？
總之是一點情面都沒有。
有一次某個大膽的女子示愛不成還糾纏不休的時候，莫君揚甚至直接就讓魏子朝將人送到軍營里去，還說‘她既然那么缺男人，我就送她一群男人’。
近乎冷血的做法，才是莫君揚的標配。
畢竟彼時的莫君揚，連自己都不在乎，你還能指望他多在乎人命？
這一世的莫君揚顯然比上輩子好太多了，但他會對良紫馨說出這番勸解，還是超乎尋常。
絕對不正常！
可是良紫馨卻并不知道這些，沒有意識到莫君揚對她說出的這番話，已經是對她最大的容忍了。
她只覺得自己被莫君揚虧待了，一雙眼睛立即變得通紅。
可憐、委屈、埋怨，這些情緒在她的眼中輪番打轉。
要不是她還記掛著自己的形象，加之這里畢竟是皇宮，她真想大聲質問她究竟有哪里不好，哪里比不上時青雪，莫君揚為何如此冷漠地對待她了？
良紫馨紅著眼，望著莫君揚，眼底深處還藏著一抹希冀。
希望莫君揚改口，不要讓她難過了。
然而莫君揚說完那句勸誡后，就直接側開身子，面向鏡湖，半個多余的眼神都沒有再給良紫馨。
良紫馨瞪得眼睛發酸，也不見莫君揚改變心意，加上她出來的時間夠久了，再遲肯定會有人來尋的。
她左右為難了一下，還是向莫君揚告辭：“那我先回去了。”
莫君揚沒有反應，根本不理她。
良紫馨的臉上又是一陣青白交接，但最終只得悻悻離開了。
要問莫君揚為什么不自己先走人？
當然是因為他在等著某個小家伙自動現身。
其實從時青雪一開始靠近這邊的時候，他就發現了。
只是沒有說穿。
本著沒什么是時青雪不能知道的，莫君揚坦蕩依舊。
剛才良紫馨看到的幾絲溫柔繾綣也不是假的。
因為那時候莫君揚的腦海中正被他家寶貝占據著。
再聰明決絕的男人，在面對自己所愛的時候，也會忍不住想要溫柔以待。
莫君揚也沒辦法例外。
至于為什么會對良紫馨那么好態度。
一方面還是看在了莫君羽的面子上，不想將事情弄得那么快；
而且他那時候想到了時青雪，心底的柔軟被觸動，連帶處事手段也溫和幾分。
他，并不希望時青雪看到自己冷血無情的模樣。
不過莫君揚再如何滿腦子的時青雪，當事人自己不知道啊！
于是莫世子站在湖邊等了好一會兒，都沒有看見時青雪走出來。
莫君揚頓了頓，直接大步走到時青雪藏身的灌木叢后面。
這一看，臉黑了。
里頭竟然沒人！？
莫君揚面色沉凝，他自然不會以為時青雪來過這里是自己的錯覺。
他只是懊惱自己剛才為了應付良紫馨，竟然連時青雪什么時候偷偷走了都沒發現。
而且他也想不通時青雪為什么不等他？
不是說好了一起回去的嗎？
聰明如莫君揚，此時也有想不通女人心的時候。
所以他直接將這事歸咎于莫玉真——肯定又是那女人拉著時青雪離開的。
莫世子又給莫玉真記上一筆。
其實真要說起來，莫玉真也不冤。
這回還真是她把時青雪給拉走的。
戲看完，不走難不成還要和演員面對面談表演心得嗎？
所以在莫君揚和良紫馨謝幕之前，她就先拉著神色不明的時青雪回到涼亭。
時青雪也乖乖地任她拉著走，小臉甚至比平時還要冷靜沉著。
但這時候冷靜沉著本來就意味著不正常。
莫玉真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道：“你沒事吧？”
時青雪抬起眼時，臉上的情緒已經恢復平常，甚至還朝莫玉真笑了笑。
挺甜的。
就聽青雪用她那種特有的甜美嗓音反問：“我能有什么事？”
見莫玉真皺眉，青雪還主動拉過對方的手，說道：“我真的沒事啦！剛才你也看到了，君揚和那個良紫馨根本什么事也沒有。”
莫玉真才沒有那么容易被時青雪說服。
她瞪了青雪一眼，冷聲提醒道：“你還記得你最初見良紫馨那場宴會上九弟說過的話嗎？”
莫君戰說：良紫馨不是好人！
“九弟雖然看起來幼稚、不靠譜，但從來不會冤枉好人。今天我也再同你說一句，那女人不是好人，你小心點她！”莫玉真認真警告道。
她的目光冷凝，看著時青雪，一字一頓地說：“她不會放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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