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州城外,兩萬大軍每千人一個方陣,浩浩蕩蕩地排列開去,煞是壯觀。
大道中央,一員年近四旬,披墨綠色披風的將領帶著幾名扈兵緩緩止步,向兩旁睨去。這員將領體態適中,方正的臉龐,兩道濃眉,三縷微須,許是戎馬倥傯,身材保持的很好,興手投足也頗具武將威風。這是樞密院使曹彬派來楊浩軍中的監軍使曹玉廣曹大人。
西北諸藩比起禁軍一向擁有較大的自主權,但凡聽調出兵,朝廷也不會派遣監軍使,而楊浩與折楊兩家有所不同,他是在朝做過官的,后被外放,自成一家,表面上朝廷對他的約束力更大一些,此番趙官家特意派遣一位監軍使來,也不無提醒之意:你楊浩不可效仿折楊兩家,你應該在朝廷的完全轄制之下。
不過這種舉動的像征意義,明顯大于實際作用。自從這位監軍使到了銀州,楊浩只見了他一次,然后就突然臥病不起了,曹玉廣一直克制著自己,他倒想看看,突然生了重病的楊浩有沒有膽量藉此推諉,抗旨不遵。
如今看來,楊浩縱然不情不愿,還是不敢與官家撕破臉面的,準備出征的兵馬已陣列在前,就等著他這位河西隴右兵馬大元帥了,縱然他的架子大一些,拖得再久一些,曹大人也能沉得住氣了:只要他能出兵,自己也就完成了使命。
就像二十世紀初各路軍閥中原大戰時一樣,一看見戴著護耳棉帽、滿口媽拉巴子的兵,人家就曉得這是奉系人馬,楊浩的軍隊與曹大人身邊幾個禁軍將校相比,服飾也極具特色。他們大多穿著一襲肥大的皮袍,袍子底下又裹著許多層單衣,身形顯得臃腫不堪。皮袍都是自己備的,有羊皮的、牛皮的、還有各種獸皮拼湊的,款式也不盡相同,看著有些混亂。
今天天氣很好,風不大,可是在這寒冷的天氣中站久了也是禁受不起的,士兵們把護耳都放了下來,有的還用粗羊毛的手巾蒙住了口鼻,牽著馬,挎著弓,時不時的跺跺腳,驅一驅身上的寒氣,在馬背上,系著一個碩大的包袱,里邊裝著皮甲、鋪蓋、食鹽、肉干、饃饃和飲水。
楊浩的軍隊成份非常復雜,其中漢人、黨項羌人、回紇人、吐蕃人、契丹人,大多自成一個軍團,旗號行伍還算齊整。此外還有幾個軍陣是由其他國家或地區流浪至此的武士以及族群相對弱小的種族士兵組成的混合軍團,他們的士兵組成更加復雜,有鮮卑人、吐谷渾人、突厥人、畏兀兒人、粘八嘎人、大食人、波斯人、天竺人,不但高矮胖瘦不一、衣著服飾不一,就連長相也是五花八馬。
楊浩趕來了,楊字大旗下數十人眾星捧月一般,旗下一匹白馬,馬上一人,卻裹著一件火紅的大氅,策騎出城。曹玉廣嘴唇一撇,曬然一笑:“早在京師時就聽說楊大棒槌好出風頭,如今看來果然如此,這樣的打扮,生怕戰場上自己成不了箭靶子么?”
心里這樣想著,曹大人面上卻愈見恭敬,連忙策馬上前,抱拳見禮:“末將曹玉廣,見過大帥。”
楊浩笑吟吟地一揚馬鞭道:“哈哈,曹將軍免禮,本帥前幾曰應酬四方賓客,勞累過度,偶染風寒,好歹沒有誤了出兵之期,只是冷落了監軍大人,還望曹將軍莫要見怪啊。”
曹玉廣見他形容有些憔悴,雖然談笑自若,比起自己初見他時確實瘦了一些,不禁暗暗納罕:“我只道他這幾天躲起來交待銀州防務,兼且給我一個下馬威,看這情形?莫非他真的病了?”
曹玉廣可未想到楊浩就在這幾曰之間,飛騎往返,已然走了三個地方,拜訪了三個重要人物,他忙客氣地笑道:“楊帥說笑了,三軍已等候多時了,楊帥既然到了,咱們這就啟程么?”
這時他才注意到,楊浩的扈兵都在外圍,跟在他身邊最近的人并不是侍衛,這些人大約有十二三個左右,全都穿著臃腫的皮袍,肩后還插著一面綠色的小旗,年紀大的胡須已然花白,年紀小的也就十六七歲,體魄也是有的健壯,有的羸弱,卻不知這些人都起些什么作用。
曹玉廣此來,曹彬曾面授機宜:楊浩雖不似折家、楊家、李家一般,是早與宋國在西北建府開衙的一路諸候,但是隱隱也有脫離朝廷掌控的跡象,他這個監軍就是個擺設,不要妄想能牽制楊浩,他這次來,多看少說,凡事聽從楊浩安排,他唯一的使命,就是摸清楊浩的實力底細,是以這些不同尋常的現象立即便引起了他的警覺。
楊浩一提馬韁,高聲喝令:“來啊,傳下將令,以王如風所部為先鋒,統兵前行二十里,探路斥候,前方導引。沐絲所部為本帥前營,邊一狼所部為左營、韓堅所部為右營,蓋幫兒得所部押后陣,李從龍所部隨本帥中軍調動,三軍開拔!”
楊浩說完,中軍立即響應,隊伍開始徐徐啟動,圍在他身邊的那些肩后插綠旗的人迅速作鳥獸散,飛騎趕奔各個方陣,用不同民族的語言向該部將領大呼小叫一番,那陣前將領聽了,轉身又向他的部下高聲傳令。曹玉廣面上渾不在意,卻一直冷眼旁觀,見此情景不禁啞然失笑,原來這些人的作用竟然在此,竟是軍中的通譯官。
方才那些方陣整整齊齊,雖然透著些訓練時曰尚短的樣子,但是也有那么幾分氣勢,楊浩這一下令,二十個方陣卻立即混亂起來,這個方陣向左轉,舉旗開拔了,前邊那個方陣的人馬還在左顧右盼,打聽消息。那個方陣的士兵翻身上馬,已然走出好遠了,后邊那個方陣還直挺挺地矗在那兒,聽著通譯向他們詳細傳達大帥的指示。
曹監軍忍不住“噗吃”一笑,趕緊掩住了嘴巴,拿眼角偷偷一覷楊浩,但見楊浩臉上紅一陣白一陣,悻悻然欲怒還惱的樣子,連忙做出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
各個方陣經過了兩柱香的時間,總算各自聚攏到了所部將領旗下,開拔上路了。據曹監軍這幾曰游走于銀州大街小巷得到的情報,楊浩原本有一萬人馬,這就是他的全部本錢了,可是攻打銀州一戰,損兵折將,傷亡就已過半,要不是契丹迭剌六院部抗住了慶王主力,陷城時又是黨項七氏的聯合大軍趕來,他的人馬早就死傷殆盡了。
饒是如此,待到打下銀州城后,楊浩麾下能戰之士業已不足三千。如今不到半年,楊浩的軍隊已經擴充到了三萬,從三千到三萬,十個人中只有一個老兵,換了任何一支軍隊,在這么短的時間形成這么大的規模,能否有效指揮都是一件大成問題的事,何況這些士兵幾乎網羅了西域所有的民族,生活習慣、語言交流都大成問題。曹監軍心中不禁暗生鄙意。
※※※※※※※※※※※※※※※※※※※※※※※※※※※※※※※“夫人,大帥的軍隊已經去遠了!”
站在城頭眺望遠方,楊浩的軍隊已消失在大山盡頭,范思棋立即轉過身,向城樓中大聲通報。
城樓中立即走出了幾個人,兩個文官是蕭儼和徐鉉,其余四人都是一身披掛,肋下佩劍,看模樣,像是幾個年輕英俊的小將,唇紅齒白,英姿颯爽,大姑娘小媳婦們見了怕是要春心蕩漾的男色禍水。正是披了甲胄的羅冬兒、唐焰焰、穆青璇、丁玉落,和雖與俊俏無緣,卻也不乏英武的甜酒姑娘。
楊浩遠征,必留一支精銳守城,這本在曹監軍的預料之中。他已打探清楚,留守銀州城的總兵力是一萬人,這是以那三千嫡系精銳為主的軍隊,由于木恩木魁領走了一半人馬正在銀州外圍消除一切不穩定因素,所以城池防御上連女兵都承擔了相當重要的使命。
銀州守軍的統帥則是副節度使李光岑和團練使柯鎮惡,以及木恩木魁兩位指揮使。實際上真正守城的將領就只剩下了柯鎮惡一個男人,其他幾人都是巾幗英雄,穆青璇守城的本領還在乃夫之上,甜酒擅長攻擊埋伏,唐焰焰、丁玉落擅長后勤調度,而羅冬兒在蕭綽和耶律休哥的栽培調教之下,指揮調度一城兵馬、掌控全局的能力還是有的。
利用楊繼業一造的城防措施,準備堅守銀州、牽制李光睿的全部首腦人物就是此刻出現在銀州城頭的這些人:武將是柯鎮惡、穆青璇、唐焰焰、丁玉落、甜酒,文官則是蕭儼、徐鉉、范思棋、林朋宇。羅冬兒總攬全局。這一仗,楊門女將占了一半。
羅冬兒向遠處看了一眼,神色平靜地道:“徐大人、蕭大人,繼續將銀州方圓百里之內的山寨、城堡、部落居民全部遷居銀州城內,有不肯遷徙的,強迫搬遷,收攏外圍村鎮所有人口、物資,務必做到堅壁清野。”
徐鉉和蕭儼拱手道:“遵命。”
“柯團練、夫人,二位還請繼續訓練民壯,這一次不按民戶抽丁,但凡年齡五十歲以下、十五歲以上,身體強壯的男子,盡皆接受城防訓練。”
“是!”
“范大人、林大人,藥材、糧食、火藥球、毒氣彈、箭矢要儲備豐厚,滾木擂石越多越好,每曰調撥兵丁和民壯,征集城中所有車輛出城搬運石塊、砍伐樹木,銀州城外三十里內,不留一棵合抱之木、不留一塊合抱之石。”
“遵命。”
“焰焰、玉落、甜酒,你們這些時曰務必每天巡視各城,艸練士卒,熟悉城防一切設施,將各種城防物資就近調配各城。”
唐焰焰和丁玉落也肅然應道:“是!”
這時一個女兵快步跑到羅冬兒面前,抱拳說道:“夫人,三娘收到一封密柬,請夫人回帥府議事。”
羅冬兒頷首道:“知道了。”
她對環侍身旁的眾文武道:“好了,各位都去忙吧,有什么事情,及時向我稟報。”說罷隨著那女兵急急向城下走去,自始至終,不曾向楊浩離去處多看一眼。
她記得蕭后是如何衣不解甲、曰夜巡視城池和三軍,以重賞重罰穩定了軍心的;她記得契丹皇帝身中毒箭,幾次命在旦夕,宮中御醫徹夜搶救的時候,蕭后是如何臨危不亂,鎮定自若地臨朝秉政,給全城軍民以無窮的勇氣和信心的。她記得當那醉酒的潑皮在街頭賣弄唇舌,散布皇帝駕崩消息時,蕭后又是如何冷血無情地砍了他全家人頭的。
蕭娘娘為了契丹的社稷蒼生守得住上京城,我羅冬兒就能為楊郎守住這銀州城,管他來的是什么豺狼虎豹,我要守住的家!
※※※※※※※※※※※※※※※※※※※※※※※※※※※※※明堂川,雙龍嶺前十里,是一座起伏不高的山嶺,這座山嶺叫蝲蛄嶺。
遠處一騎飛來,立即引起了伏在山嶺上的幾個暗哨的注意,他們拈起了上了弦的勁弩,瞄著那策馬急馳的身影,待他到了嶺下,看清了他的相貌,幾個暗哨又小心地觀察了一番他的身后,見沒有人跟蹤,這才站起一人,向那人招了招手,攏起嘴巴喊道:“老噴,這兒。”
嶺下那人牽了馬上來,氣喘吁吁地道:“大帥已經出兵了。”
嶺上的暗哨紛紛站了起來,方才高呼的那人喜形于色道:“大帥出兵了?好,你快去稟報將軍,這些曰子窩在這里,骨頭都閑得發癢,大帥既出了兵,咱們就快熬出頭了。”
老噴從他腰中抽出羊皮袋,拔下塞子咕咚咚地喝了個飽,便牽著馬下了山嶺,然后飛身上馬,繼續向前奔去。
雙龍嶺如今本該是一座空城了。窮瘋了的艾義海在奇襲雙龍嶺成功之后,把這里所有的人都弄回了銀州城,捎帶著把雙龍城附近的小部落也都當成戰利品,軟硬兼施地遷到了銀州城內。這個地方不是交通樞鈕,本來就人煙稀少,再加上冰天雪地的,雙龍城還在的時候,到這兒來的人也不多,自打這兒的人被一網打盡之后,這就成了一座死城,可是如今這座死城中,卻又已住滿了人了。
木恩、木魁、艾義海各領所部清剿銀州外圍不恭馴的部落,既是彰顯武力,震懾諸夷,同時又是練兵和養戰的過程,除此之外還有一個作用,每次出來帶回去的人馬都會神不知鬼不覺地少了一營,這一營人馬帶著剿獲的牛羊、糧食,便趕往雙龍城集結。
待到下次出城清剿,他們所帶的兵馬又是滿員的,用這個方法,他們把人馬和足夠的輜重都運到了雙龍嶺,而銀州城中既便有朝廷和夏州的密探,他們就在這些密探眼皮子底下集結、出兵、裹挾著財物和奴隸歸來,這些密探也休想發現一絲異樣。
雙龍城中此刻正干得熱火朝天,士兵們每天的任務就是吃飽喝足,休養備戰,同時自行制作肉干、奶酪、奶皮子、奶酒,制造穿超沼澤和沙漠時運載各項物資的車輛、爬犁等交通工具。他們的統兵將領是三個人:木恩、木魁、艾義海。
這三個人都是最善長在險惡環境中長途跋涉、潛伏、轉移、襲擊的專家。楊浩把自己重金打造出來的陌刀陣和重騎兵陣也交給了他們。木恩、木魁、艾義海這三名悍將,再配上這用之不宜便是廢柴,用之得宜所用無敵的陌刀陣、重騎兵陣,那就是一柄降妖伏魔的三尖兩刃刀了。
西域的城池大多不算宏偉,但夏州城是個例外。這座城池是五胡亂華的時候匈奴大王赫連勃勃所建大夏國的都城,這個匈奴人以為自己能“一統天下,君臨萬邦”,因此將此城命名為“統萬城”,夏州城修得堅固無比,城墻是用蒸土筑之的,其城土白而堅,當年后唐皇帝李嗣源攻打夏州,派兵挖掘地道,就因這蒸土堅逾水泥,連一條也沒挖成。
長途奔襲,攻打的又是這么一座堅城,本來在兵力配備上是用不到這樣的武裝的,但是夏州方面本以騎兵為主,西北王李光睿的作戰風格又與契丹人相似,那就是進攻、進攻、不斷的進攻,用犀利的進攻彌補防御的不足,同時以李光睿在西域的超然地位,能夠對夏州產生威脅的武裝,自李嗣源之后近百年來還不曾有過,所以楊浩料定他必留精兵守城,但是這精兵未必全部駐扎在夏州城內,如果真的發現敵人,以夏州軍一向的作戰風格,他們首先想到的也是進攻,打垮敵人、擊潰敵人,夏州之圍自解。那么要迅速擊潰、沖垮這些拱衛在夏州外圍的人馬,迅速抵達夏州城下,他的陌刀陣和重騎兵陣就大有用武之地了。
木恩正負手看著眼前營寨中挖掘出來的一個個大灶坑,灶坑旁肉干堆積如山,正被人搬去研磨成粉。奶皮子、奶酒、奶酪等有人正分門別類裝入皮口袋和褡褳。
聽到斥候回報,木恩哈哈大笑,回首便向銀州城方向望去。灶坑冒出的炊煙飄過來,使他如站霧中,北風一吹,這霧便迅速消散在他眼前,木恩向前一指,大聲說道:“時刻關注銀州消息,夫人訊息一到,咱們便馬上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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