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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頭子,你怎么哭了?”耿大娘沒念過什么書,剛才侯夫人的一番話說的她心口堵得慌。
耿大娘本想問問自家老頭子的意見,撇過頭去,卻發現老頭子早已淚流滿面,晶瑩的淚水順著他臉上的溝壑直往下滴答,浸濕了衣襟。
被耿大娘的問話提醒,耿老漢這才發覺,原來自己情不自禁地流淚了。
他用手抹了一把臉,聲音哽咽,神色中帶著一絲茫然:“我亦不知為何。”
耿老漢也不知為什么會哭,但心里酸酸的,脹脹的,還滋滋拉拉泛著密密麻麻的疼。
耿家大郎嗡聲嗡氣道:“爹爹,阿娘。我也想哭。胸口脹脹的,一股氣憋在里頭出不來。”
小孫兒啃著手指往左邊看自己家爹爹,又往右轉過去看看祖父,突然稚聲稚氣地說了一句:“犁庭掃穴!”
耿老漢一把摟過小孫兒,把臉埋在小孫兒軟乎乎的脖頸處:“對!我家乖孫說的對!”
離耿老漢一家不遠的朱大人,沉默了良久,最后重重地嘆了一口氣:“殺人誅心,莫不如是!”
隨伴隨他左右的中年男子,這次沒回懟他:“小夕這一問,問的是民族脊梁啊!”
大周朝實在是太富裕了,貴族們揮金如土,百姓們也能對付一口飯吃。
每次和談送出去的東西,對于大周朝而言,雖然有點肉疼,但不至于傷筋動骨。
然而沒有武力的支持,大周朝如三歲小兒抱金過鬧市,終有一日會吃個大虧。
了解顧南夕秉性的崔三論把手中的稿子揉作一團。
他知曉以顧南夕犯懶的程度,必然不會準備發言稿,所以他就提前準備了一份稿子,免得顧南夕當眾丟臉。
可現今一看,自己花團錦簇的發言稿,遠遠比不上這振聾發聵的提問!
崔三論頹然地坐了下來,自己終究是老了,要是能年輕個三十歲,定要和顧小南夕一起攪風攪雨。
如今,自己只有這把老骨頭和多年來闖下來的名聲,別的做不了什么,只能用這把老骨頭給小南夕遮風擋雨!
而本應意見相悖,四分五裂的學子們也在這一問下,重新擰成一股繩。
阿吉奈觀察著其他所有人,眸色深深。
果然不能小覷顧南夕這個女人!
這肯定都是她的計謀!
她在一步一步推動整個大周朝向北境推進!
她甚至連日后的對北境政策都制定好了!
那就是,不服就干!
北境愿意俯首稱臣,那就好好招待,若是反復無常,那就犁庭掃穴!
大周朝會有這個實力嗎?
阿吉奈突然心慌起來,大周朝能出一個顧戰神,怎么就不能出第二個?
以大周朝的富裕程度,若傾全國之力武裝軍隊,再抱著視死如歸的志氣,那該是何等恐怖的一支軍隊?!
不行!自己絕對不能讓大周這頭雄獅醒過來!
這頭雄獅就應該在睡夢中被鬣狗撕咬!
阿吉奈沒有坐以待斃,反而大聲問顧南夕:“敢問侯夫人,您認為大周應該有何宣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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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有什么話,可以媲美那些豪言?如果沒有,好不容易提起的士氣,又會跌回去!悲觀的情緒會卷土重來!
時至正午,毒辣的太陽,正懸當空。
人們被曬得汗流浹背,分不清臉上的是汗珠還是淚珠。
顧南夕潔白如瓷的臉上也被曬出紅暈,然而她的回答卻慷慨激昂,讓人熱血沸騰!
“一寸山河一寸血,吾縱亡國滅種,誓不與賊共立。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
這等霸氣側漏的宣言,瞬間引爆全場。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耿家大郎,用力捶捶胸口,只覺得憋得自己胸口生疼的那股氣,隨著這一句話迸發出來,化作一股股能量流轉周身。
本來停止流淚的耿老漢在聽到那一句一寸山河一寸血的時候,忍不住悲嚎起來。
哭聲凄厲,叫人聽著心里發酸。
含光派啊,死的只剩下自己一個人的含光派啊!
七進七出,被射成刺猬的師傅!
被嚴刑拷打,身上沒一塊好皮膚,至死都咬緊牙關的師姐!
為傳遞軍情,晝夜奔馳整整十日,氣絕而亡的大師兄!
帶著全正婦孺死守城池的師弟師妹們!
真真是挖肝挖,心痛煞我也。
“一寸山河一寸血啊……”久遠的記憶席卷而來,崔山論不禁想起他曾偷偷潛伏道到十六州時見到的場景。
十六州的百姓仍以大周人自居,他們堅信,既然能收復第一次,就會收復第二次,朝廷不會放棄他們!
然而北境怎么會允許這種情況的發生?所以他們對十六州的漢人管控極嚴,但凡有出格之詞就是抄家滅族的大罪。
如此高壓之下,當他們得知自己自中遠而來時,以為自己是朝廷的探子,即便冒著死罪,也要幫自己隱藏好蹤跡。
崔三論瞇瞇眼睛,記憶太過久遠,說話那人的面目早已記不清,但他的話卻深深刻在了自己的心里。
那人說:“我們盼歸久矣。祖父死了,爹爹也死了。或許我也會死,但我告訴我家大郎,等到我們歸家那一日,一定要把這等喜訊捎給祖先。”
當時崔三論論問:“你們的墳塋在何處?”
那人抬頭望向天空:“祖父和爹爹的骨灰按照他們的遺愿,從山頭灑下。爹爹說,北風會把他們帶去中原,看看天下第一城池的京都,看看魚米之鄉的江南……”
崔三論嘆氣,也不知那漢子是否還活著,也許那漢子的和他的兒子真的能看到那一天。
松山書院和太學的學子齊齊朝顧南夕鄭重行禮:“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我們沒有什么能問的了!”
“君子學六藝,我們歸去之后一定會加強武藝的學習,文能提筆寫文,武能提劍上馬!”
這一刻,學子們似乎理解了顧南夕的良苦用心。
從世家出身的官員,脫離地氣太久了,他們看不到在苦苦掙扎的窮苦百姓。
所以要在這一攤死水里邊兒,扔下巨石,打破原有的秩序!
至于這么做,會遭受多大的阻力和困難,永昌侯夫人身上總帶著縱萬難,也吾亦往矣的氣勢!
不愧是顧南夕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