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成雙

005 家當

這個荷包應該是顧存珂隨身戴著的,沒有刺繡的那一面被磨得有些發白,看樣子已經有些年頭了。

顧青婉摩挲了一會兒,這才把荷包放到迎枕內側壓著,轉身又看起了那本《大周簡史》。

這個朝代國號大周,卻又不是周朝,也不是顧青婉所熟悉的任何一個朝代。開國皇帝鄭橋初原是前朝的異姓王爺,后來不滿前朝暴和小人禍國,打著“清君側”的旗號,以摧枯拉朽之勢,一路從番地定州攻入京師。

不下三個月的時間,就完成了改朝換代的大事件。

大概是吸取了前朝滅國的教訓,太祖皇帝鄭橋初坐上皇位之后,并沒有分封異姓王爺,連前朝留在各個異姓王爺手中的番地,都在他在位時兵不血刃的收了回來。而跟在太祖身邊的人,功勛最大的四人都封了一等公,便是開國四大公了。

太祖坐穩了天下之后,又頒發了一系列的詔令,重新編纂史冊和律法,統一了各番地的貨幣,又親自領兵把前朝時在北邊虎視眈眈的達靼趕到陰山以北。

一百多年間皇位世代更迭,傳到如今的靖德皇帝手中,已經是第五代了。經過這么多年逐步完善,這個朝代雖然對女子有限制,卻不如顧青婉印象中那般嚴苛。特別是對已婚女子的限制,比起顧青婉印象中要松泛許多。

只是顧青婉手頭的《大周簡史》,是靖德繼位之后命人重新編纂的,從前朝覆滅前五十年到靖德皇帝繼位之前。她想要了解靖德皇帝繼位之后的事情,卻還要翻看這個時代的邸抄了。

不能抗爭便只能接受,而要在一個陌生的朝代活下去,必須了解的便是這個朝代的歷史和律法。

顧青婉倒還慶幸自己醒過來便被禁足在遠香閣里,這半個月的時間除了抄寫老太太要求的《家訓》之外,剩余的時間都花在這本《大周簡史》上頭了。不過三姑娘不是個喜歡看書的,她屋子里話本居多,對顧青婉有用的,卻也只有這一本蒙了灰的《大周簡史》。

若是要看律法和邸抄的話,少不得要等出去之后再想辦法了。

顧青婉嘆了一口氣,合上了手中的書放在矮幾上。正準備下來走動走動,便聽到隔間傳來桂葉的聲音:“姑娘可還醒著,我瞧著姑娘屋子里的燈還亮著,便過來瞧一瞧。時辰不早了,姑娘還是早些歇息吧。”

雖然顧青婉被禁足,少了晨昏定省,但是每日里還是要早起的。關在遠香閣里,顧青婉的一舉一動卻都會被人傳到外頭去,若是日日遲起,老太太倒是要覺得三姑娘無心悔改。

若是二夫人還在,三姑娘和二爺也不會過的這般舉步維艱吧。桂葉想起她娘口中無數次感慨過的二夫人,心中到底有些不好受。

顧青婉哪里睡的著,她隱約見桂葉站在簾子后頭,便道:“你去桃枝哪里把我箱籠的鑰匙拿過來。”

先前三姑娘對桃枝十分信任,箱籠的鑰匙都放在桃枝那里,桂葉是從來不沾手的。桂葉沒料到顧青婉突然之間提起這個,不由得詫異道:“姑娘可是要取什么東西嗎,奴婢這就讓桃枝來開箱籠。”

“你拿鑰匙過來便行了,桃枝不用過來,我就隨便瞧瞧。”顧青婉連忙阻了桂葉。

桂葉頓了一會兒,這才應下出門不提。

跟著桂葉一起過來的,還有哭哭啼啼的桃枝。她籠著一件青緞掐花對襟長襖,發髻有些凌亂,很明顯是匆忙起來又匆忙趕過來的。見顧青婉坐在炕上,桃枝快步上前“咚”的一聲跪了下來,骨頭磕地的聲音,讓一旁的桂葉牙都酸了。

“姑娘,可是桃枝做錯了什么,讓姑娘厭煩了。”桃枝說著眼淚又淌了下來,“奴婢還是小丫鬟的時候便跟在姑娘身邊,如今已經有八年了,若是奴婢做錯了什么,還請姑娘看在奴婢伺候姑娘一場的份上,跟奴婢講明了。”

說著又磕起頭來。

見顧青婉不說話,桃枝臉上又兇狠起來:“姑娘是不是聽了什么小人的碎言碎語,奴婢對姑娘忠心耿耿,姑娘可不要聽信小人的離間。”到底是有些心虛,桃枝原本怨憤的聲音此刻都沒了底氣。

她話中的“小人”,大概指的是桂葉了。

顧青婉看了桂葉一眼,見她面無表情的站在一旁,似乎對桃枝的話沒什么反應。

“我哪有說你做錯了什么,只是睡不著想看看箱籠里的東西罷了,今日又不是你值夜,才讓桂葉去你那里取鑰匙。”顧青婉見桃枝已經是滿面淚痕,這才不緊不慢的說道。

桃枝頓時破涕為笑:“真的嗎,是奴婢錯怪姑娘了。姑娘要看什么東西,我去為姑娘取來。”說著又狠狠的瞪了桂葉一眼,眼神中是無盡的得意。

“你把箱籠打開了便行了,我隨意看看。”見桃枝歡歡喜喜的去開箱子去了,顧青婉這才對桂葉道,“你先去歇息吧,留桃枝在這里伺候著。”

桃枝忙不迭的在前面點頭,桂葉眼光一閃,這才應聲退了下去。

里屋的西面是一個半面墻寬的百寶嵌柜,柜子里頭放的是大小不一的若干箱籠,那些沒上鎖的大箱子里頭放的是四季的衣裳和尋常用物,上了鎖的箱子里頭放的是銀錢以及首飾之類的貴重物品。

桃枝剛才被嚇了一遭,生怕顧青婉厭棄了她,如今倒是乖覺的很。見顧青婉說隨意看看,便二話不說把上了鎖的箱籠全部打開了,便是未上鎖的箱子,也順手開了。

見顧青婉要起身,桃枝又快步上前來把搭在架子上的軟毛披風給顧青婉系上了。

顧青婉記得府中的姑娘爺們四季衣裳都是有定例的,嫡出的是一季八套衣裳,庶出的是六套。若是要多的,只能各房個人出銀錢自己采買了。入冬之前冬衣便做好了,光是皮子加上往年八成新的她就有十幾件,放衣裳的那側柜子倒是塞的滿滿當當的。

在吃穿住上,小孫氏是從未虧待過三姑娘的,便是每年裁剪衣裳和購置首飾頭面,都是顧青婉先選了花樣,這才輪到小孫氏親生的姑娘顧青嫣,倒是為小孫氏又掙了不少夸贊。

顧青婉想起來卻是有些不以為然,長幼有序,若是小孫氏先緊著年紀小的顧青嫣,多少會被人詬病。便是說有親娘在身邊的,誰又把公中的定例看的緊的。不說各房的夫人為自己嫡女私下里添置了多少,便是庶出的小六和小七都有姨娘私下里補貼著。

三姑娘每次一鬧,小孫氏都會打發人送些首飾和料子過來讓她挑。三姑娘之所以要鬧,多半是被這種不鬧就得不到的習慣性想法給左右了。只是也不知小孫氏為何這么大方,難道是為了好名聲才私下里貼補給三姑娘那么多?

不過對于顧青婉來說,這種無人替她考慮的日子她早就習慣,想起來倒是不覺得怎么心酸。讓她為了這樣的事情鬧,她還真的拉不下臉面。

顧青婉又把視線投在放銀錢的箱子里。

雖然小孫氏在吃穿上對三姑娘從不苛刻,但是平日里卻甚少給三姑娘補貼花用的銀錢,如今顧青婉拿的,也只有嫡女每個月定例的四兩銀子。對于小戶人家來說,四兩銀子足夠生活小半年,但是侯府這個處處都要打賞,平日興起想吃什么還要額外出錢買的地方,一個月四兩銀子是遠遠不夠的。

放銀錢的箱子比起裝衣裳的箱籠來,顯得極其袖珍,饒是如此,里頭還空的很。

除了一張壓在里頭的一百兩的銀票,便只有五十兩的銀錠子一對,十兩的小元寶三對,還有一些銀錁子和碎銀子,此外便是一小袋子銅錢。全部算起來,也只有不到三百兩,這還得感謝三姑娘素來沒有大手大腳打賞下人的習慣,才能攢下那么多。

她在內宅里沒什么花用,如今都覺得捉襟見肘,而顧存珂在外頭怕是需要花用的地方更多,卻還想著她手頭緊。三姑娘被人挑撥了不親近自己的弟弟,而顧青婉卻明白,顧存珂怕是這個世上唯一一個真心為她打算卻不求回報的人了。

可惜她手中留了那么多的衣裳首飾,卻不能換成銀子。私下里添置的倒還好,公中分發下來的四季衣裳和首飾都是有記錄的,若是拿去外頭當了,被發現了之后少不得又是一場風波。她想了想,還是息了這個心思。

顧青婉點算好了自己的家當,心中有了數,便干脆的讓桃枝合上了箱子。

桃枝在一旁忐忑了好久,見顧青婉看完之后并沒有向她要回箱子的鑰匙,這才暗中松了一口氣。她能在遠香閣里得意,除了顧青婉先前肯聽她的話之外,還有她管著銀錢的原因。如今顧青婉明顯對她厭煩了,若是她連管銀錢的事情都丟了,日后還有什么價值?

伺候顧青婉歇下之后,桃枝打了簾子出門。她方才十分緊張,并不覺得冷,如今才發現外頭寒風刺骨。

桃枝在凜冽的夜風中哆哆嗦嗦的進了自己的屋子,在被子里捂了好一會兒這才暖和起來。

三姑娘應該是沒有懷疑的吧,她沒收回自己箱籠的鑰匙不是嗎?桃枝在黑暗中盯著屋頂,只是也無心再想,終究抵不過倦意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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