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蒂成雙

024 后路

這個月十九是觀音誕,顧老夫人從二月初一開始便茹素,要到觀音誕之后才停,便因為如此,大夫人那一席大半都是素菜。

顧老夫人自然是欣慰大夫人的用心,只是她被五皇子唬了一遭,直至懷王世子帶著五皇子離去了,顧老夫人都有些提不起來興致。喝了一杯茶,顧老夫人便說累了,由玉盞和玉盤扶著回了檀松院。

見顧老夫人都走了,只是懷王妃還在,眾位自然是陪著說了一會兒話,也都各自散了。

大夫人讓下人收拾了席面,撤掉了擺膳的兩張桌子,湖心亭里倒是顯得十分空曠起來。大夫人和懷王妃的丫鬟都候在亭子外頭,只留了兩個主子在湖心亭里說話。

日過中天,這個時節湖面吹來的都是暖風,倒是熏得讓人有些昏昏欲睡。湖心亭的大理石桌上,只擺了茶和兩碟點心,這茶是去歲南邊進貢的云霧茶,還是前幾個月大夫人去宮中時皇后娘娘賞的。只是這個時候,懷王妃和大夫人臉上似乎都帶了憂色,倒是沒人管茶好不好了。

“也不知道圣上心中到底有何計較,太子暴斃,如今朝堂上人心惶惶,應當盡快立太子才是。”大夫人輕聲嘆了一句,又道,“現在這個局面,倒真是讓人左右為難。這幾個月侯爺頭發都白了不少,日日都小心翼翼謹言慎行,生怕踏錯了一步給日后留了禍根。”

大夫人是懷王的親妹子,和懷王妃感情又好,在懷王妃跟前倒是什么話都敢說。

這個時代雖然對女子沒有那般嚴苛,卻也沒有深宅的婦人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議論朝堂上的政事的。只是眼前的兩個人,一個是天子的堂妹昭誠郡主,一個又是懷王妃,知道的自然是比一般人多,便是見識也比一般的男子強。

見懷王妃不說話,大夫人又道:“大嫂近段時日可是進宮看過皇后娘娘?我想著娘娘喪子,想必是十分悲痛的。”

大夫人也只是在太子出殯那一日見了皇后娘娘,后來皇后娘娘大病了一場,免了命婦的朝拜。算起來,大夫人倒是有一個多月都不曾見過皇后了。

懷王妃見大夫人提起陳皇后,面上也露出了不忍。她也有子嗣,自然能想象出皇后娘娘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痛苦。

況且太子還在世的時候,因為瑾妃娘娘的緣故,懷王妃倒是經常進宮。太子是儲君,懷王自然是盡力輔佐,若是太子能繼位,懷王日后必然是助力。雖然陳皇后不茍言笑了一些,卻跟懷王妃相處的還算不錯。

而定遠侯府和懷王府又是枝葉相連的,雖然不算是太子黨,大夫人和陳皇后卻還能說得上話。

太子妃是信陽王氏女,王氏在前朝時便是歷經了幾百年的大世家,太祖鄭橋初攻入京中,便是王家里應外合開了城門。大周建朝之后,王家把嗣田和祠堂都搬回了祖籍信陽,后來世人便以信陽王氏來稱呼王家,卻不知道王家在京中也是扎根頗深的。

高祖時皇后便是王氏女,王家是宣宗的外家。只是王家的家主懂得盛極必衰的道理,在宣宗時便韜光養晦,幾代都無人出仕。

及至這一代,王家又出了一個太子妃,若是無意外的話,太子繼位之后,皇后定然也是王氏女。可惜是,人算不如天算。

太子的靈柩運回京中,太子妃心灰意冷,沒兩日便隨了太子而去。若是太子留下一子,憑著皇后的娘家以及王氏,或許還能盡力一爭,讓這個孩子成為皇長孫。

可惜太子只留下了一個六歲的女兒,今上憐惜她,封了她做郡主,又賜了“婉華”的號,如今由皇后娘娘親自教養。

“前幾日瑾妃娘娘身子抱恙,我倒是去宮中看了一遭,又往永延宮里走了一趟,才知道如今后宮中的一切事宜都暫時交給賢妃娘娘打理。”今上四妃只立了二妃,而德妃娘娘早逝,如今宮中除了皇后娘娘之外,便是賢妃娘娘的品級最高了。

懷王妃所說的永延宮便是皇后娘娘的寢宮,皇后娘娘喪子,自然是無心再管后宮的事宜了。況且在大夫人看來,太子這一去,皇后娘娘失去的并不僅僅是一個兒子那么簡單,她失去的,是在后宮中和賢妃以及麗妃爭斗的底氣。

懷王妃看了大夫人一眼,又道,“娘娘的病斷斷續續的,如今還只能躺著靜養,惠和公主倒是每日里都要往永延宮里去。”

陳皇后所出一子一女,大公主惠和公主今年二十有三,駙馬柯松巖是裕豐十五年的探花郎,也是錦鄉侯柯家的嫡長子,如今早已經襲了爵。

說起這位駙馬,倒還真是一言難盡。

柯松巖少年風流,在未尚公主之前風流韻事便層出不窮。偏偏惠和公主青眼看中了他,硬是要下嫁給他。

大周朝的駙馬向來是沒有實權的。柯松巖雖然是探花出身,還襲了錦鄉侯的爵位,卻只是領了一個三品的閑差。駙馬爺雖然風流,卻因惠和公主性子十分暴躁,駙馬畏著她,便是有賊心也沒賊膽。

柯松巖日日在衙門里混日子,身上的雄心壯志混沒了,膽子倒是越來越大。府中不能有通房小妾,他便背著惠和公主在外頭養外室。

只是惠和公主也不是吃素的,找到那外室,毒打了一頓,轉手便把那女人賣到最低等的窯子里去了。等駙馬爺回過神來,那外室早已經一雙玉臂千人枕。這還不算,若是駙馬去了任何煙花場所,過不了兩日那地方必然會被查封。

便是跟著駙馬一同去吃花酒的人,也要被連帶。

這樣做過幾次之后,便是駙馬爺想在外頭風流,也無人敢陪著他鬧了。

即使如此,惠和公主還是先后生下一子一女,瞧著倒是還能過下去的樣子。

惠和公主又不怕鬧開了,便是勸也勸不動,偏偏惠和公主又不肯和離。今上和皇后娘娘見惠和公主似乎沒怎么吃虧,便索性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見帝后都是這樣縱容的態度,惠和公主的公婆也沒有底氣來鬧。

“有大公主陪著,皇后娘娘想必要好過一些。”大夫人隨口應了一句,腦子里卻在想著方才懷王妃提起的賢妃娘娘。這后宮中如今是賢妃娘娘替了皇后娘娘暫管六宮之務,大夫人是早早便知道的。

太子過世,三皇子的母族早已經偏居江南,六皇子出身太低年歲又小,如今能爭太子之位的,怕也只有二皇子和四皇子了。

麗妃娘娘之父振威將軍雖然手握重兵,卻是遠在南疆,四皇子妃高氏是長安伯之女,長安伯如今也只是從二品的巡撫而已,如今都還在任上。相比較而言,二皇子的勝算就大多了。

不說賢妃之父治國公秦穆,便是二皇子妃劉氏出自平原侯府,平原侯如今是工部尚書。二皇子妃劉氏之父乃平原侯府嫡幼子,如今任著國子監祭酒,也是桃李滿天下的。

懷王妃似乎不知道自己無意的一句話勾起了大夫人的心事,只是順著大夫人的話音道:“即便有大公主在一旁侍奉著,娘娘怕是一時半會兒還想不開,只是可憐了婉華郡主,小小年紀,就遭受了這么多。”

大夫人也是見過婉華郡主鄭丹的,幼時十分好動活潑,上一次見到的時候性子便有些沉默了。

正心有戚戚然時,大夫人便見懷王妃神色一正,卻是往她的方向靠近了一些:“如今瞧著,似乎是二皇子的勝算最大,可是你也跟皇后娘娘打過交道的,她是什么性子你心中想必也是清楚的。”

大夫人在陳皇后還未出閣時便同她相處過,哪能不明白懷王妃話中的意思,便點了點頭道:“娘娘是個不服輸的性子,如今怕是因為太子太過傷心,還來不及想其他。只等她過了這道坎,怕是……”

自己說著這些話,大夫人也忍不住打了一個冷顫。

先前定遠侯還與她說過這件事情,如今太子逝世,后宮中是賢妃娘娘一人獨大,便是剩下的這幾位皇子,又有哪一個是能爭得過二皇子的?

定遠侯的話中,隱隱有想投誠二皇子的意思。

只是如今想來,根本不是如此。賢妃娘娘和二皇子如今站的越高,今后怕是要摔得越慘。

皇后娘娘的娘家陳國公府祖上在西北立下赫赫戰功,這才封了爵位,如今西北的一半兵力,都握在陳國公手中。

這也正是帝后關系如此微妙的根源。

陳皇后心性堅韌,現在對太子的死接受不了這才消極對待,等她想明白了,怕是要著手挽回局勢了。從太子過世的消息傳到京中,已經三個月有余了,再大的傷口也會因為時間而治愈,誰知道陳皇后現在的臥床靜養是不是以靜制動呢?

只是陳皇后無子已成定局,要破這個局,剩下的唯有……

大夫人想到了答案,心中卻怎么都不敢確定,便驚疑不定的看著懷王妃。

懷王妃見大夫人想明白了,臉上倒是露出了笑意。她站起來道:“我也在府上耽擱許久了,也是時候打道回府了。這種事情,但求一個‘穩’字。咱們不怕失了先機,怕就怕走了一條不歸路。”

大夫人親自送了懷王妃,越想便越覺得冷汗淋漓,還不等天黑,便打發了婆子去外院把定遠侯請到拙政堂里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