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青婉在外頭等了片刻，關氏這才尾隨著她出來，二人剛剛出了跨院，便見關氏屋子里的丫鬟榴蓮匆匆往這邊走了過來。見到關氏，那榴蓮也松了一口氣：“夫人，您可算是回來了，大房那邊來了人，是大夫人……已經等了好一會兒了。”

關氏便笑了起來：“我知道了，你步子快一些，先趕緊回去跟大夫人說，我和表姑娘就過來了。”

榴蓮領了話，又匆匆沿原路回去了，倒是一副風風火火的性子。

“我光顧著讓你見你二舅舅，倒是把你大舅母交代的事情給忘記了。”關氏牽著顧青婉的手，腳步倒是不疾不徐，似乎不怎么在意盧氏還在正房里等著，行動沒有她的語氣急。

“昨日里你大舅母聽說你要過來，想必是對你也惦念的緊，定是要過來看一看你。”關氏往顧青婉看了一眼，見顧青婉神色沒什么變化，又繼續道，“論起來也是這個道理，你既然到了賀家，你大舅舅的府邸自然是要去一趟。你大舅母來這里一趟，倒是省了你來回奔波。”

關氏和盧氏做了多年的妯娌，對于彼此的性情多少是有些了解，他們男人不了解內宅里的彎彎道道，但是關氏還是十分清楚的。

顧青婉在賀老太太過世之后便再也不肯跟大房往來，多半原因還是出在盧氏身上。

賀老太太在世的時候，是明確有說出和定遠侯府親上加親的意思的，盧氏表面打著太極，心里卻是十分不愿意。不過關氏也理解盧氏的心態，畢竟是要做長媳，若是將來要做當家主母，她們家的表姑娘性子確實是被養的嬌蠻了些。

關氏不相信盧氏會蠢到明面上做出什么事情出來，顧青婉的這兩個舅舅十分愛屋及烏，加之有賀老太太的遺言在前，盧氏不敢太過分。可是她沒想到的是，表姑娘的性子這般狠，竟然就生生的和賀家斷了聯系。

若不是珂哥兒還和賀家有往來，便是遠在江南的賀承陽都會察覺出不對勁來。

表姑娘這么烈的脾氣，也不知道是隨了哪個。

關氏臉上的憂慮一閃而過，顧青婉如今十五歲了都沒定親，確實是個大難題。若是她膝下有與顧青婉年歲相近的嫡次子，她倒是愿意聘了顧青婉進賀府，想必賀家的兩位老爺也是十分愿意的。

在關氏心中，顧青婉即使性子不怎么好，好在天性不壞。被人教歪了，自然也可以慢慢教回來。

只可惜她膝下只有一個好不容易才得來的幼子，長房里也只有一個嫡子。

關氏心中一邊思量著，又一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和顧青婉說話，正房和小跨院離的不遠，過了一條長廊便回了正房里來。

而盧氏確實是在屋子里等了好一會兒了，正有些不耐煩的時候，外頭終于傳來了丫鬟請安的聲音。盧氏也不起身，只是坐在偏廳里，眼睛卻盯著大門。二房的丫鬟并沒有把她請進正房的屋子里，雖然畢恭畢敬的，卻始終是把她當客人，這種態度讓她有些惱火。

二房的宅子這么多年來一直是她在管著，她以客人的身份出現在這里，還真有幾分不習慣。而且二房回來還只有半個多月，這宅子里的丫鬟婆子便統統換成了二房從南邊帶來的人，先前守著宅子的丫鬟婆子倒是都被打發到了園子里。

盧氏想到這些，心中還是有些不好過。

顧青婉一眼便看到了坐在主位上的盧氏，相比于關氏的小家碧玉，盧氏的五官雖然是大氣有余，但親和不足。顧青婉有三姑娘的記憶，當年三姑娘還是一個七歲的小姑娘，盧氏即使心中不愿定下她，也犯不著用上“狐媚”，“克母”這樣的字眼。

三姑娘當年雖然跟自己的大表哥相處的不錯，只是二人年紀都小，能有什么過分的舉止？對于這個大舅母，顧青婉實在是親近不起來。

雖然不喜歡，但是該有的禮數還是要有的。顧青婉回頭看了關氏一眼，便到盧氏跟前去行了禮。

盧氏倒是不含糊，等顧青婉行了禮，這才扶起她道：“快起來，倒是好幾年不曾見到我們青婉了，讓舅母好好瞧一瞧，如今是個什么模樣了。”

盧氏自然是不知道那次顧青婉無意中聽到了她和身邊陪房說的話，前幾年她還是有下帖子去接顧青婉來賀府坐一坐，只是顧青婉都找了理由推辭了。久而久之，盧氏便不大在意了，只是為了這件事情，賀承平沒少跟盧氏提過醒。

顧青婉不愿意過府，難不成她還能綁了她過來么？盧氏因為這件事情在賀承平跟前受了不少委屈，對顧青婉的感情自然又淡了幾分。

“讓大嫂久等是我的不是，只是方才帶了表姑娘去書房里見她二舅舅，多說了幾句話。”關氏朝盧氏點了點頭，見顧青婉還站在盧氏跟前，便牽了顧青婉的手道，“咱們還是移到屋子里說話吧。”

說罷竟然是不理會盧氏，帶著顧青婉徑直出了偏廳。

盧氏臉色一沉，片刻之后這才恢復如常，跟在盧氏身后進了正房。

當年賀老太太在的時候，就十分偏心關氏。她進賀家三年，便生下一子一女，而關氏多年無所出，賀老太太竟還偏著她。賀老太太過世之前，把她的私房一分為三，大房和二房各一，剩下的便是給顧家姐弟的，就當做是留給了已經過世的賀蘭馨。

但盧氏心中總覺得，就憑著賀老太太對關氏的偏心，她定然私下里補貼了二房不少。如今賀老太太過世了，她是長嫂，定然是要壓關氏一頭的。不是她愛計較，而是她咽不下前些年被無子的關氏壓著的這口惡氣。

丫鬟早就上了茶，盧氏坐在顧青婉身旁，拉著顧青婉的手倒是說了不少噓寒問暖的話。顧青婉少不得一一答了，只是比較一番盧氏和關氏方才的問話，這才顯得關氏的關心更真一些了。

說了半個時辰的話便快到正午了，關氏見狀只能留飯，盧氏倒是欣然應了。

撤了午膳，剛上茶，外頭便有丫鬟來回話，說是賀家的大爺帶著三爺往關氏的院子里來了，如今已經上了游廊。

賀家二房所出二子一女，嫡長子和長子俱是盧氏所出，盧氏的陪嫁丫鬟，如今的田姨娘所出的庶子今年十四。按年歲來排，關氏如今年僅六歲的嫡子則被稱為“三爺”。

那傳話的丫鬟剛退出去一會兒，外頭的簾子便被掀開了，首先進來的看年紀便知道是關氏所出的賀子敬。

他本來是徑直往關氏身邊湊的，眼睛一轉便見盧氏和顧青婉也在，倒也十分守禮，腳步一轉便先跟盧氏行了禮，又到顧青婉跟前來行了全禮。顧青婉略微側了側身子，又還了半禮。

禮數做全了，賀子敬這才往關氏那頭去了。

關氏見沒有丫鬟跟進來，便虎著臉道：“你身邊的采蓮和采薇呢，怎么沒見她們兩個跟著，定然是你又故意甩開了她們。”

賀子敬的面皮便紅了起來：“我去外院里見大哥，怎么能讓采蓮和采薇跟著？況且如今我都這般大了，在府中行走還帶著兩個丫鬟，別人都笑話我呢。”

關氏臉一板正想多說幾句，便見盧氏在一旁笑吟吟的看著自己，到了嘴邊的話倒是轉了個彎。她指著顧青婉道：“這便是你表姐，當初在南邊的時候，就跟你提過了的。”

與行禮時的落落大方不同，見顧青婉目光不錯的看著自己，賀子敬竟然是往關氏身后略微躲了躲，這才道：“表姐今日是獨自來做客的么，珂表哥可也來了？”

“今日他未曾前來，若是子敬念著他的話，我回府之后讓他下回來你們府上做客。”賀子敬的模樣倒是和賀承陽有八分相像，但是性子顯然是隨了關氏，并沒有賀承陽那般拘謹。

顧青婉只顧著跟賀子敬說話，站在一旁的賀子銘和顧青婉相互見了禮之后倒是成了背景一般。

盧氏見狀，便笑道：“你怎么也到這里來了，還這般巧遇到了你三弟？”

賀子銘的長相卻和盧氏更相像一些，見盧氏問話，臉上便帶了笑：“我正從府外回來，碰巧遇到三弟，聽他說今日青婉要到二房里來，我想著有將近八年未曾見過了，便想著來看一看。祖母過世之后，青婉倒是再也沒到府中來過了。”

語氣間竟然有些悵然的感嘆，顧青婉抬頭看了賀子銘一眼，倒是想起當年三姑娘和賀子銘相處的還是很不錯的。當時他和三姑娘年紀還小，自然是以三姑娘的閨名呼之，到了如今怕是也改不過來。

賀子銘性子軟，是一個十足的好人。況且他是賀老太太教養長大的，在賀老太太的言傳身教下，對年幼便喪母的三姑娘很是照顧，頗有些青梅竹馬的意味。若是賀老太太還健在的話，三姑娘怕是早已經嫁進賀府了。

不說三姑娘性子如何不好，便是因為三姑娘有賀老太太護著，盧氏便不愿意她當自己的兒媳婦。再加上賀子銘自小便十分遷就三姑娘，顯然就是盧氏為何不喜歡她的緣故。

盧氏聽賀子銘這般說，臉色便僵了一下，見賀子銘明顯要再說話，便打斷問道：“你這孩子，怎么就不知道心疼人。文秀如今是雙身子，正是辛苦的時候，你待會兒便直接去內院里瞧瞧她吧。”

盧氏話中的“文秀”便是大理寺卿阮家的嫡女阮文秀，去歲和賀子銘成親，如今已經有了五個月的身孕了。

顧青婉嘴角勾起笑意，便斂下了眼。

關氏也聽出了盧氏話中的意思，見顧青婉表情有些諷刺，倒是覺得盧氏這件事做的很不地道。

當年老太太是有這么個意思，只是兩個小孩子年歲還小，自然是當不得真。如今老太太已經過世了，只當這件事情不曾有過不是最好么，盧氏何必還要這般惡心人。

況且盧氏敢這樣明目張膽的說出口，不過是把他人都當傻子，只當別人不清楚她心里面的那點小九九呢。

她回京之后雖然也聽過顧青婉不少事情，只是方才和顧青婉說話，見她言行舉止都得體的很，倒是覺得京中的那些傳聞也當不得真。而且顧青婉顯然是聽懂了盧氏話里頭的意思，這下子梁子怕是結的更深了。

但賀子銘是個實誠人，倒是沒明白盧氏的暗示，臉上多少帶出了幾分愧疚：“母親教訓的是，既然已經見過青婉了，我這就回內院去了。”說罷又朝顧青婉道，“若是青婉你日后有空的話，倒是可以來我們府上坐坐，文秀性子直爽，你們定然能說得上話。”

顧青婉倒是笑出了聲來：“多謝表哥盛情，若是有機會的話，我一定要和表嫂多相處。”

賀子銘走了之后，因為不忿盧氏做的太涼薄了，關氏對盧氏的態度便十分冷淡，倒是讓顧青婉憑空對關氏生出了幾分。顧青婉也不大搭理盧氏，盧氏見自己說了半晌的話都是冷場，也有些尷尬，便尋了借口告辭了。

關氏大概是認為盧氏的話傷害到了顧青婉，倒是對顧青婉十分愧疚。顧青婉臨走之前，還特意把自己從南邊帶回來的不少首飾都給了她，顧青婉自然是推辭，但是關氏卻說是在南邊就給她準備了的。

一路送了顧青婉出內院，關氏和顧青婉走在前頭，旁邊又都是關氏的丫鬟，桃枝和玉盤二人倒是被隔在了外圍。

關氏挽著顧青婉的手，小聲道：“你大舅母這個人，說話做事不過腦子，你跟她太認真也不過自己生悶氣。”

顧青婉抿著嘴應了一聲。

關氏嘆了一口氣：“你也自己長點心，當年你母親出嫁的時候，可是十里紅妝。老太爺和老太太就這么一個嫡女，幾乎是把半個賀府給了她做陪嫁。”

顧青婉眼皮一跳。

“這些你倒不用擔心，嫁妝單子我們府中還留著備份呢，我們賀家的東西，自然不會隨了孫姓。”關氏見顧青婉臉上沒什么喜色，便又道，“不光是你母親留下來的嫁妝，老太太過世之前，還給你留了一份私產，也是要分一半給你做陪嫁的，剩下的一般便給了珂哥兒。”

“你嫁妝豐厚，也好……”關氏話到嘴邊又止住了。

顧青婉心中卻在默默流淚，關氏大概也覺得她很難尋到人家，嫁妝豐厚的話好歹是有多一些底氣吧。

雖然關氏說了她們賀家手中有嫁妝單子，不用擔心小孫氏昧下了賀氏留下來的嫁妝，但是顧青婉潛意識里覺得小孫氏沒那么好心。孫家在小孫氏那一代便敗落了，小孫氏當年進府時嫁妝并不豐厚。這么一大塊肥肉擺在自己跟前，小孫氏不可能不打賀氏嫁妝的主意。

只是賀家是一塊硬骨頭，賀家的兩位老爺都是天子近臣，若是賀家上門討要嫁妝，也不知小孫氏該如何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