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提轄伸出一根手指頭,沒什么表情的臉,漸漸露出笑容。
“一人做事一人當?你放心,若陛下怪罪下來,我肯定一人做事一人當,把罪責都攬在身上!”周立行拍著胸脯保證。
宋提轄伸出來的那個手指頭擺了擺,“不是。”
“那是什么?我兒子定親了。”他想起宋家與萬家的婚事,立刻便道。
宋提轄的手指依舊擺了擺,“也不是。”
“那是什么?”周立行實在想不出,一根手指頭代表什么。
剁指答謝?
沒好處呀。
“一百萬兩銀子。”宋提轄悠悠道。
周立行聞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
“一百萬兩銀子。”宋提轄重復自己的要求。
周立行這回聽清楚了,但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他是朝廷命官,宋提轄也是,兩個朝廷命官,同僚關系,怎就搞得像交易似的?
“宋兄,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我幫你,你得拿出一百萬兩銀子來給我。”宋提轄說得斬釘截鐵,“你們河縣有銀子,區區一百萬兩而已,對你而言,根本不是事。”
“宋兄,你知道你什么身份嗎?”周立行不得不提醒他,“作為朝廷命官,你為朝廷辦事,還找朝廷要銀子?”
“我不是為朝廷辦事,朝廷又沒給我下令讓我去平叛,我是為你辦事,你在河縣經營這么多年,死活不肯離開,為什么?”
周立行聞言立刻跳起來,“宋兄,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我從未有過不法行為!老百姓的一棵菜都不敢收!”
“我有說你貪污嗎?我只是想要點銀子更新下我的裝備,鎧甲不要銀子?武器不要銀子?”宋提轄看白癡般看著他,“腦子里想什么?”
周立行抹著汗,松口氣,“那也不用那么多吧!一百萬兩,朝廷夠養幾十萬大軍了,你這才多少人。”
“我就知道你拿得出,一百萬只是試探一下,我也不要多,三十萬兩,如何?”宋提轄打了個大折扣。
頓時,周立行便不跟他講價了,一百萬兩他肯定是要講價,但突然從一百萬降為三十萬,再講價就不好意思了。
其實……若他直接開口要三十萬,他也是會講價的,但有一百萬做比較,三十萬顯得很少。
“宋兄,你心夠黑的呀,行,只要事成,三十萬兩,給你換新裝備。”他大手一揮便道。
“老弟,來來來,我有個想法,需要你配合一下。”宋提轄一想到新鎧甲,新武器,立刻便戰意高昂,前嫌盡棄,拉著周立行去看那堪輿圖,討論戰術。
“你看啊,陛下沒給我下旨,總督府的兵符也不見了,我肯定是不能自作主張去跟叛軍打仗的,對不?”他猶如一只成了精的老狐貍,還是那種能打的老狐貍。
周立行點點頭,心情很復雜,誰能想到莽夫成了狐貍?
真是,不怕莽夫能打,就怕莽夫突然有了文化。
“所以啊,你現在給我寫一個山匪作亂的文書,我立刻給你派兵,到時候朝廷追究起來,咬死是山匪作亂,待我把河縣給你搶過來,就死守河縣,你也抓緊時間把作坊轉移一下。”
周立行:“……”
他怎么有種這廝是特意等他送銀子的感覺?
正說著話,門外老兵來報,“大人,萬家的丫頭柳眉來了。”
“柳眉?”
“萬姑娘的貼身侍女。”老兵道。
“請進來。”宋提轄絲毫不避諱的道。
周立行也想知道這個時候一個丫頭來,是為了何事而來,便伸長了脖子等。
片刻功夫,柳眉進來,先福身行禮,“奴婢見過宋大人、周大人。”
“小丫頭找我何事?”宋提轄直接問。
柳眉把陳謙的錦囊恭敬的雙手遞過去,“宋大人,這是陳大人給您的錦囊妙計,危機時刻方可打開。”
“首輔大人?”
“對。”柳眉點頭。
當初陳謙是兵部尚書,對于這位前任老領導,宋提轄是崇拜和尊敬的,忙無比虔誠的接過,珍而又珍的收起來,“代我多謝陳大人。”
“是,奴婢告退。”柳眉說罷福身行禮,便轉身出了宋府。
周立行雙眸冒著仿佛要化為實質的羨慕嫉妒,“陳大人對你真好。”
“那是,陳大人以前可是兵部尚書,我歸兵部管。”宋提轄摸著藏錦囊的地方,樂得合不攏嘴,在周立行面前,也不由自主的多了幾分優越感。
周立行心酸的轉過頭,都不想看他那張討厭的臉!
柳眉從宋府出來,步子很快,幾乎是小跑朝溫府奔,然而,在人流明顯下降的街頭,她比以往更顯眼了。
萬府富貴,丫鬟的穿著也都是小戶人家沒有的緞子,做工精致,花樣無一不是時新的樣子,放在京城那種地方便罷了,放在青州,很容易讓人誤會他是哪家出來的大家閨秀。
除非,認識她的人。
“柳眉!”
一道堅定的聲音落入柳眉耳朵,她身子僵了僵。
然而,步子不但沒停,反而跑起來。
“柳眉!”那聲音如影隨形,速度比柳眉還要快。
柳眉沒跑幾步,便被人攔住了,“柳眉,你為何躲我?”
攔住柳眉的男子,看起來有些憨,一身結實的肌肉,粗枝大葉的,人高馬大的,幾乎把柳眉整個人都藏在了面前。
“你干嘛?我什么時候躲你了?”柳眉仰頭,在男子面前嬌小的身體,絲毫不懼,甚至更兇。
“你你你你……”
你半天說不出下話,憋得臉都紅了,“你以前都叫我小四哥,現在都不叫了!”
柳眉無語,白了他幾眼,看他委屈的模樣,不耐煩道:“小四哥,有什么事嗎?”
“你為何躲我?我去溫府找你,你也不見我。”小四委屈,猶如一只小媳婦。
反觀柳眉,氣勢洶洶,如同母老虎。
“我忙!哪有空見你?再說了,我一未婚丫頭,私底下見你,若傳出去,別人會覺得萬家沒規矩,影響我家姑娘的聲譽。”
柳眉絲毫沒想到,她家姑娘整日跟陳謙摟摟抱抱,在這一刻,說得她家姑娘像是個看男子一眼就要鬧自殺般的規矩。
“那那那……”小四臉色通紅,“以前也不是這樣啊,雖然我不是萬家的人了,但我知道,萬家跟別家不一樣,哪有這么嚴格?”
“你什么意思?你是說我家姑娘不在乎聲譽嗎?你不在萬家了,就能如此詆毀我家姑娘?你簡直太讓我失望了!以后還是不要見了好!”柳眉氣勢洶洶的,直接把小四說后退好幾步。
小四更委屈了,“我不是那意思。”
“不是那意思,那你是什么意思?”柳眉咄咄逼人,盛氣凌人的樣子,小四顯得可憐又弱小。
“你……”小四覺得自己快哭了,“五爺是探花郎,你……你是不是看不起我了?”
“你這個人說話好有意思,一來就說萬家家規不嚴,詆毀我家姑娘,現在又說老爺中了探花郎,我們看不起舊人,我們是哪里得罪了你?還是欠你什么?”
“不……不是!”小四趕忙擺手,“我不是這個意思。”
“那你是什么意思?”柳眉繼續咄咄逼人,“我告訴你,有我在,就不允許你詆毀我家姑娘,不許敗壞我們家老爺的名聲!”
“我沒有……”小四低頭,滿臉委屈,“你穿的也比以前好了,我只是擔心你看不起我。”
“我哪敢看不起你啊,你可是正正經經的良民,我只是個奴婢。”柳眉立刻又炸毛了,“這種事,傳出去,別人不會說我怎樣,會把所有罪責推到萬家頭上,你到底懂不懂?當年萬家那般的艱難,老夫人都給了你們銀子安家,你不能沒良心吧?”
“是是是,我知道,我不該亂說。”小四在柳眉面前,毫無抵抗力。
“行了,我還有事,先忙去了,你以后好好過日子,不要來找我了,我們以后不可能回青州常住!”柳眉在心中輕嘆一聲,若沒去過京城,若萬家沒富貴起來,她可能真的會看上這個粗枝大葉,但在自己面前愿意卑微討好的人吧。
小四想攔住她的去路,奈何她人嬌小,氣勢卻不弱,婉若一只母老虎,讓他腳如同生了根般,挪動不得,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她消失在街頭。
少女,十七歲,在最好的年紀,又識文斷字,雖然丫頭,氣質卻出挑,整條街,也找不出第二個她那般出眾的丫頭。
小四緩了許久,不由得跟上去又多看了幾眼,萬家在京城有院子,萬家五爺又是京官,他們肯定會回京城,可能以后再也見不到了吧。
心里的不舍和惆悵,以及自卑,在這一刻,瘋狂的滋長,若以前沒有從萬家出來,會不會不一樣?
可能吧,但現在不一樣了,現在就算想賣身去萬家,萬家也不會要,就算念舊情要了,也不會是心腹。
柳眉快步走了許久,發現身后再也沒有那雙炙熱的視線后,才慢慢放慢腳步,摸一把額頭,額頭已起了層細細密密的汗,嚇死她了。
腳步放慢,她輕吐了口濁氣,低低道了句:“對不起,小四哥。”
若沒見過那么多優秀的人,她或許便會滿足現狀,小四長得也不差,魁梧強壯,嫁給他,日子肯定不會太難過。
可她見過太多優秀的人,不說那些出身高貴的公子,那是她所不會肖想的,但就落葉山莊年輕一輩的人,商行年少有成的管事,都比小四優秀太多。
她不知自己的未來在哪里,但可以肯定,此生絕不離開萬朝云。
“柳眉。”
突然,耳邊再次響起聲音,那是一道有濃烈悲傷,但極力克制的聲音。
她突然間便頓住,這道聲音她并不想逃,不是喜歡,只是聲音里那極力克制的悲傷,吸引了她。
偏頭,尋聲看去,便看見一文弱男子站在遠處,兩人離得并不遠,卻因他臉上的悲傷,讓柳眉生生覺得,自己與他之間隔了千山萬水。
“樓十五?”她有些不敢確定,多年未見,當年的少年早已長成,褪去青澀,變得成熟而從容。
不同于小四,樓十五看起來羸弱有禮。
不知不覺間,柳眉斂去咄咄逼人的氣勢,心平氣和的看著他。
“柳眉,沒想到在這里能遇見你。”樓十五慢慢走過來,面色哀戚,語氣也低低的,像是只說給他自己聽。
“真是你啊。”柳眉咧嘴一笑,笑容如春風拂過,令人不禁心神蕩漾。
自小,她便長得好看。
樓十五別過頭,不敢多看,她長大了,也更好看了,可他……連與她多說幾句話的資格都沒有了。
“好久不見。”他勉強擠出絲笑容,努力不讓她看到自己的失落,也不敢直視她的眼睛,怕看了便再也移不開。
柳眉這些年,雖長了見識,認識的人也多,在萬朝云面前有不可代替的地位,是第一心腹,但其實她個人并無什么成長。
萬朝云念她打小伺候,忠心耿耿,便不做太多要求,左右有很多人為她辦事,不缺一個厲害的丫頭。
是以,沒什么心機,甚至保留了部分單純的她,看起來真的比一般小家碧玉更吸引人。
“是啊,好久不見。”
“你……過得不錯,我便放心了。”他笑著道,至少,比他好,好很多。
柳眉點點頭,“我也覺得我過得不錯,十五哥,你現在是大夫嗎?”
樓十五點點頭,“嗯,是大夫。”
“大夫,治病救人,是功德無量的事,十五哥,你好樣的。”柳眉豎起大拇指,表示自己的贊賞。
得到她的贊賞,樓十五突然便有些失控,但強忍住了,“盡一份力而已,你什么時候回京?”
他跟小四不一樣,他清楚的知道,萬家不一樣了,萬朝云不會留在青州,而柳眉是她的貼身丫鬟,自然也沒有留下的道理。
而且……就算留下,他也沒有機會了,他早已成親,萬家不可能讓柳眉做妾。
“今日便啟程,十五哥,可能要打仗了,你保重。”柳眉叮囑,“如果沒什么事,我先走了,趕時間。”
“好,你也保重。”他點點頭,努力保持笑容,“你放心,我是大夫,有自保的方法。”
“十五哥,再見。”柳眉笑著,揮了揮手,大步而去。
“再見。”樓十五也揮揮手,對柳眉說,也是對自己說,只是當年那個好看的姑娘,更加出眾了。
這一次的見面,到底是再見?
還是,新一輪的淪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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