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氏面上便笑了起來,口中贊道:“你一直是個有毅力的,不像俏姑,性子憊懶,總是這不肯學那不肯做,什么都不成氣候。”
太微坐在一旁,一直沒有張嘴,聽到這終于說了一句:“您這般損我,不曉得的,只怕要當我是您大街上撿回來的。”
她微微嘟起嘴,露出了小兒姿態,像是不滿母親說她不好,一副天真模樣。
祁櫻就也笑了起來,情不自禁的,只是渾身一松,便露出了笑意。但是很快,她察覺到了自己在笑,立刻就又將這抹笑意給斂了去。
仿佛露出笑容,便露出了破綻。
她死守著罩門,不肯同人親近。
沒有期待,便沒有失望。
她一個人過得也不錯。
祁櫻挺直了背脊,側目望向姜氏道:“母親若沒有什么要緊的事,我便先回去了。”
姜氏聞言張了張嘴,到底沒有說出什么話來,只是笑了笑說:“好,你回去吧。”她留下祁櫻,只是想要仔細看看她,如今見過了,也的確沒有什么要緊的事非說不可,并沒有留人的由頭。
姜氏說完以后,扭頭看向了太微:“俏姑,你送一送你二姐吧。”
太微一愣,沒有料到母親會讓自己送人,但是很快她便明白過來母親的用意。母親這是希望自己和祁櫻多多接觸,互相交好。
可她和祁櫻,一直不怎么親近,如今怎么親近得起來?
太微依言站起身來,去送祁櫻,一直將祁櫻送到了廊下,方才站定了道:“二姐姐慢走。”
祁櫻背對著她,腳下步子一頓,忽然回過頭來看向她,叫了一聲“小五”。
太微挑了挑眉。
夏日的熱風迎面吹拂,吹得她面上紅暈升騰。她伸手摸了摸臉,從鼻子里發出了一個疑惑的音:“嗯?”
祁櫻靜靜地看著她,忽而一笑,垂眸道:“我真嫉妒你呀。”
然而她的口氣悵然若失,聽上去不像是嫉妒,倒像是哀傷。
太微不由得怔住了。
祁櫻卻沒有再開口,只將頭一轉,便大步朝前走去。她步子不大不小,每一步都走得平平穩穩,明明不覺得她走的有多快,但只是一轉眼,她的背影就消失在了太微視線里。
太微目之所及,只剩下了一片空無。
有風,有陽光,卻沒有人。
風中的草木香氣,像是夢里的味道。
祁櫻消失的利利索索,干干凈凈,就好像今日根本沒有出現過一樣。可她留下的那句話,縈繞在太微耳畔,怎么都不散。
太微倚著廊柱,遙遙眺望著遠方。
她明白祁櫻的意思。
祁櫻的生母陸氏早已不在人世,一個死人是不可能復活的。祁櫻這輩子,都不可能再見到她的生母。而太微,卻再見了姜氏。
只是太微沒有想到,祁櫻竟然會流露出這樣脆弱的一面。她以為,祁櫻是要冷冰冰一輩子的人。
轉過身,太微聽見了腳步聲,她看見母親從里頭走了出來。
“娘親。”
太微笑著喚了一聲,上前去挽住了她的胳膊。
姜氏領著她往長廊另一頭走去,邊走邊道:“你二姐后來怎么樣了?”
太微愣了下,想了想才回過神來道:“如了祖母的愿。”
父親死后沒有多久,二姐便被祖母送進了宮。她離家之后,便再沒有見過祁櫻。后來知道的那些事,也不過都是聽說而已,是真是假,并不能作準。
太微望著母親的側臉道:“她入宮了。”
姜氏聞言,不由輕輕握住了太微的手:“當真入了宮?她這樣的性子,在宮里頭怎么能活的下去?”
深宮里的日子,水深火熱,焉有容易的。姜氏這樣膽小怕事的,活不下去;祁櫻這樣冷漠疏離的,只怕也難。
她若不得寵便罷,這要是得寵,那必然是要招人嫉恨的。
姜氏不覺下意識地問太微道:“她過的可好?”
太微搖了搖頭:“大約是不好。”
她知道的不多,再怎么說,也只能說個大約而已。不過祁櫻的結局,的確是不好。太微深深看了母親一眼,斟酌著字眼,思量再三還是說了:“建陽八年時,我回過一趟京城。”
她在暖風中壓低了聲音,沉沉地道:“她那時,就已經不在了。”
姜氏一震,似是不敢置信:“死了?”
太微頷首道:“是,我秋天入京時,她便已經不在了,外頭說她是早春融冰時不慎落水,溺斃了。”
姜氏震驚之中聽見她的話,隱隱聽出了兩分不對勁,不由顫聲問道:“你不信?”
太微道:“我不信。”
“為何?”
太微眸光一寒,口氣亦變得森冷起來:“因為祁茉那時候也在宮里。”
姜氏挽著女兒的手臂猛地一僵,微微蹙眉,心有余悸地問道:“你莫不是懷疑是四娘她……害了二娘?”
太微冷聲道:“父親的幾個女兒里,屬祁茉性子最像祖母,在她眼里,只有利益權勢,沒有親情。”她緊了緊手,往母親身邊靠了靠,淡淡道:“既然她們都在宮里,那就是敵人。一旦祁茉覺得二姐礙了眼,想要除之而后快,也不奇怪。”
要不然,這人好端端的,為什么要往湖邊跑?
一個后妃,身邊難道連個伺候的人也沒有?
縱然真的落水,也應撈得上來才是。
太微冷笑了下:“那時候,祁茉已是盛寵無邊的妃子了。”
如今想來,祖母這眼光也算毒辣,知道哪個才能給她掙得更多榮華富貴,并沒有白白偏疼祁茉。
太微不由得記起了自己當日在前去永定侯府的馬車上,同祁茉說過的那句話。
——她說祁茉來日貴不可言,實是天大的實話。
建陽帝視祁茉如珍似寶,恨不得捧在手心里疼愛。祁茉寵冠后宮,一度被人稱作妖姬,傳她是美人蛇,非人哉,怎么離奇便怎么說。
直到太微死在松山縣時,祁茉都還活得好好的。
富貴榮寵,兒子傍身,將來沒準還能當太后呢。
太微嗤笑了聲,搖搖頭道:“不過誰也沒有親眼瞧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如今也沒法深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