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外的太微,腳下走得飛快。
她今日出來,原是為了去見上回遇見過的小乞兒二寶,想讓他打聽打聽點事情,可沒想到,她前腳才出的門,后腳便叫薛懷刃給盯上了。
太微一路走一路想,忍不住咬緊了牙關。
他古里古怪,不知道是怎么盯上的她,她如今再去見二寶,未免有些冒險,一旦被人發現,可就敷衍不過去了。可若是不去,今日豈不是白費心機一場空?
太微踟躕了下,掏出一枚銅錢置于掌心,而后環視周遭,深吸了口氣。
然而她正要拋擲,卻驀地動作一頓,回頭朝身后看去。
她今日乃是喬裝出門,為避人耳目,一貫揀了無人的小道走,這一路走來便沒有看見過一個人。可方才,她明明聽見了腳步聲。
有人在跟著她!且毫不遮掩!
太微屏息向后看,眼中露出了冷厲之色。
“薛指揮使。”看清了人后,她神色微緩,蹙眉站定,低低喚了一聲。
微風拂過他的衣衫,將一角衣帶揚起又落下。
薛懷刃就站在距離她不過三步遠的地方。他頭頂上空的天色,已經從火燒一般的紅霞變成了魚脊背般的青灰色,泛著冷冷的白。
他看了她一眼,手里把玩著一塊琥珀掠眼,抬腳朝她走來。
太微下意識地想要后退,可才抬起腳便又重新落了回去。她跑得不慢,真要逃,拼了命興許也能逃得了,可她先前都已經將話說成了那樣,他卻還是追了上來那她就是真跑了,他也照樣還會出現在她面前。
她是靖寧伯府的姑娘,跑的了和尚跑不了廟。
他想找她,再容易不過。
太微喉嚨發干地看著他,張嘴問道:“您這是擔心我不識路,想要送我一程?”
她打著哈哈,嘴角帶笑,可在薛懷刃站到她眼前的時候,還是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薛懷刃一把抓住了她的胳膊。
太微垂眸看了一眼他的手。他手下并沒有太過用力,她不必竭力,想來也能掙脫。但是,掙脫以后呢?她嘆了口氣,抬眼看向他的臉,見上頭波瀾不驚,丁點看不出喜怒,不覺又嘆了一聲。
“天色快黑了,薛指揮使。”
可薛懷刃聽見了她的話,也像是沒有聽見,他只是盯著她,不知在端詳什么,又在思量什么。
良久,他才語聲淡淡地說了一句:“你說八字不合?”
太微怔了怔,想起這話是自己方才脫口而說的,不由擰起了眉頭。
他追上來,難道只是為了問這么一句話?
太微有些心不在焉地道:“您若是不信,大可”話說到一半,她忽然想到,這后半句話自己方才也已經同他說過了。
國師通命理之術,合個八字而已,自是不難。
他既然已經聽過了,為什么還要再問她一遍?
太微過去便摸不透他的心思,如今只覺愈發得摸不清。
“的的確確,八字不合。”太微柔軟而明澈的眼睛直勾勾看著他,忽地話鋒一轉道,“任憑誰來算,都是一樣。”
薛懷刃聞言,眸色沉沉地道:“八字而已,縱是不合,想要化解也并不難。”
八字合婚,古往今來都是如此,兩家若是真的有意結親,卻發現八字不合,請個人破解了便是。這又不是什么要命的大事,區區“不合”二字,豈能唬住他。
他倘若真要娶她,神擋殺神,佛擋殺佛,什么也休想攔住他。
“你知道我的生辰八字?”薛懷刃將她拽進懷中,低聲問道。
太微依然有些心不在焉,聞言蹙著眉頭脫口回答道:“丁卯年十月初九辰時二刻。”
薛懷刃低著頭,眼中閃過了一絲厲色。
他忽然扼住了她的喉嚨。
太微全無防備,沒料到他好端端地竟然會突然動用殺招,立時呼吸一窒,掙扎起來。
他卻并不松手,只眼神狠戾地盯著她的雙眼道:“丁卯年十月初九辰時二刻?”他冷冷地笑起來道,“祁太微,我都不知道的東西,你竟然知道得這般清楚?”
他身后的天,突然暗了下來。
暮色將至,風也變涼了。
“你說,你是如何知道的?”他湊到她眼前,死盯著她的眼睛,似要從中看出答案來。
可少女干凈明亮的眼睛里,此刻只有詫異和慌亂。她的臉色,漸漸漲紅,因為呼吸困難而愈發大力地掙扎起來。修剪齊整的指甲,用力劃過他的手背,留下了兩道紅痕。
薛懷刃冷眼看著,忽然一松手,將她推開了去。
太微趔趄著后退了一步,劇烈咳嗽著抬手來護自己的脖子,只聽得“叮”的一聲,有什么東西從她的手里滑落在了地上。
四周太靜,這一聲“叮”也變得響亮了起來。
她猛然回過神,像是從睡夢中驚醒過來一般,急急忙忙彎腰俯身朝地上探出手去。她咳嗽著,一個字說不出來,白皙的手掌緊緊貼著地面摸索著。
地上細小卻棱角猙獰的石子,硌在掌下,幾乎要磨出血來。
終于,她素白的手指摸到了那枚銅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有只手忽然伸過來,搶先一步將銅錢撿了起來。
太微手指輕顫,僵在了原地。她神思恍惚地想,糟了。
“這是”薛懷刃看著自己指間的銅錢,愣了一愣。這枚銅錢的大小、觸感,皆讓他覺得熟悉不已。他不知道,這是太微精挑細選,在一堆銅板里辛辛苦苦挑出來的。
太微直起腰,原本因為咳嗽而變得通紅的臉上已經不見一點血色。
她蒼白著一張臉,向他攤開了手掌:“還給我。”
薛懷刃望著她,眉目間更見峻峭。
她執拗地道:“還我。”
仿佛被他拿走的并不是一枚銅錢,而是她的命。見他不動,她霍然上前,一把奪過他手里的銅錢,攥進掌心里,而后截然地道:“我不過賤命一條,薛指揮使若是想要,隨時可以拿去。你當日在永定侯府救了我一命,這條命便握在了你手里,你如今想要,只管動手便是。”
(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