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似水,星河恒動,窗前雙影疊成單影,金屋點紅燈,榻上綢被鴛鴦交頸。
“你說什么?”節南只顧吃驚王泮林裝失憶,沒聽完他的話。
王泮林抬起頭,伸手理過節南的發鬢,眸底深深,“我說,小山原來真是個風流姑娘,以為你喜歡俊哥也不過嘴皮子上逞能,想不到今晚面對艷遇一個舍不得丟,上半夜下半夜分著來。”手中紙片嘩嘩搖,“讓我這個拿了上的人壓力很大啊。”
節南沒在意他的調侃,“你剛才哪有說那么多話?”
王泮林繼續拿紙片搖風,“大概就是這些意思吧,壓力大得腦中空白了,也非裝失憶。”
節南哼笑,“什么壓力還能擠扁九公子的腦袋?”扯吧!
“作為一個體質極佳的年輕男子,和一位從頭到腳從里到外都能合上心意的漂亮姑娘,共處這么一間春心蕩漾的屋子,有半夜良辰可以消磨體力,要是這姑娘還能精力充沛赴下半夜的約,我顏面何存?”
頭一回覺得這人光是聲音就能讓女子的心化成水,更何況被貼得那么近,幾乎讓他擁在懷里的節南,仿佛除了眼睛還在,身體其他部分已經融化了。
眼里的王泮林,和任何她所見的以往面貌皆不同。明明行為放浪大膽,音色如夜撩人,淡笑的面龐卻似無瑕白玉,漆眸湛湛星輝,周身氣魄清朗明華,讓她不由自主想嘆一聲,君子當如是。
嘆完之后,猛驚乍,苦笑自己犯了花癡。哪有這么輕佻的君子?但節南的腦中很快又開始一遍遍旋著王泮林的面容。
王七王九,如光如影,仙魔合一,不再遙不可及,不再孤頑難馴,卻變成了此時此刻她能捉住的男人!
節南目光迷離,望著王泮林,不自禁地吐出一口氣,喃喃,“三十萬尺的隔離,失敗了。”
王泮林眉微抬,隨即笑了起來,雙臂一攏,終于將節南抱入懷中,不可再近不能再遠,大方讓她聽他的心跳,回應她的喃喃,“……上窮碧落下黃泉……”
然而,節南又沒聽清。
她的右耳鼓盡是咚咚咚的某人心跳,她的左耳燙得大概掉了,她手足無措,全身使不出力氣。一簇火,從心里燒起,隨著這個擁抱的持續,轟然包裹周身,連頭發絲兒都著火的感覺。
節南憋著氣,直到胸臆間再也承受不住,大吸一口氣,趁勢推開王泮林,跳離窗邊,“你……你你你!王泮林,你正經點兒!”
袖雙垂,王泮林定定瞧了節南好一會兒,“也是,這里的正經事哪有如此無趣的。”
節南豎起雙目,看這位走到榻旁,坐下拍榻沿,又對她招招手。
這位笑道,“小山過來,咱們開始做正經事吧。”
節南怎么可能過去!瞄一眼窗戶,甚至感覺跳窗也不見得是條好路子!
王泮林看在眼里,笑在眼里,右手伸入袖中,取出一枝白月季來,系花的絲帶上分明寫著“香主貳”,“小山這枝投得正好,直接落在我手里。”
節南呵笑,“黑燈瞎火,你倒也能看得清,不過上頭寫得是香主,又不是桑小山桑節南,你怎知這花是我投出來的?”就是不想承認。
王泮林將花重新收回袖里,“小山一定不知道自己多矚目。但凡有你出現的地方,總能吸引到我的目光,哪怕只是一抹背影。更何況海月樓明燈輝火,要瞧見在三樓看熱鬧的你,只需一雙好眼。”
節南整張臉都皺起來了。這人怎么了?要么當她瘟疫一樣不肯靠近,要么沒臉沒皮露骨說些讓她臉紅的話。難道因為這屋子里的香有問題?還是這人進了煙花地,自覺風流起來了?
無論如何,她可不認為這是風流的好時候,哪怕這位風流的對象是她自己!
“王泮林。”節南認真看過去。
王泮林垂眼再抬,“我知道你要說什么。”神情終于真正正經,“你想說新舊權力交替,打亂原本的盤算,對你有利的大好局勢變得吉兇難卜。而我看那位新堂主,顯然比你姑姑不可理喻,是你無論怎么都討好不了的人物,只要看她要給你在海煙巷找相公,就知歹毒。”
節南喊聲阿彌陀佛,“多謝你肯發慈悲,愿意好好說話了。”
王泮林要笑不笑,“我一直都在好好說話,有人不肯用心聽而已。”不過他亦無打算在這等風水不佳的地方表露真情,一個擁抱已是情難自已。
“我該如何做呢?”節南一向很有主見,但她,王泮林,兔幫眾人已經牽在一條繩上,不能隨心所欲自己說了就算。
“敵人的刀一旦拿起,我們還能怎么做?派一門門主出嫁的女兒來管一個分堂,神弓門得多缺人才,看來不用你我費神,神弓門就同長白幫一樣,已到強弩之末,日暮之時。”
今夜之前,王泮林也不知該如何做,總以為自己還可以退,總以為桑節南還可以退,只要不再進一步,像這樣純粹享受她帶來的愉悅即可。
然后,桑節南出現在那扇窗后,悠然翹腳坐靠窗臺,對嘴酒壺暢快飲,在他眼里都是漂亮,奇異安撫了他的憤怒——對神弓門那個叫金利沉香的憤怒!
而當他看到桑節南手中那枝花時,他才知道,自己其實早就沒有退路了。他想收那朵花的欲望,勝過了他的仇念,勝過了他的生愿。他為她拋花的時刻準備著,甚至準備拿所有記憶去換。
既然愿意付出一切,歡欣也罷,痛楚也罷,還有什么可在乎?
如此,他心中塵埃落定。
“要是沉香沒再對小柒下蠱什么的,倒也不怕鬧翻。”節南只知自己心意,不知王泮林心意,而且覺著海月樓里的風流來多少有點媚香作祟,酒大概也不太對,只不過赤朱抗百毒,對她無用而已。
“唯一顧忌的是解藥。”王泮林說完,發覺節南的眼神有些閃避,斂眸淡問,“小山?”
吉平突然掛在窗上,倒著抱拳急報,“燎帝問四王子謀逆罪,四王子已飲毒鳩,全府無人幸免。”
節南和王泮林一齊大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