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云搖著舟擼,駛入南山樓前的湖灣時,眼睛睜得大大,哇了一聲。
仙荷也是頭一回來,即便見識廣,仍不由贊嘆,“一面山樓,一面水景,真是好風光。”
盛夏的晨風已暖,節南披著長衣卻不覺得熱,只在水亭和山廊之間尋找王泮林。
碧云一邊嘆一邊奇,“這么大的地方怎么一個人也沒有?”
仙荷上去為節南整理一下披衣,憂心忡忡看著她蒼白的臉色,“六姑娘……”想說傷口還未愈合,實在不該出門。
節南卻答碧云,“九公子極愛清靜,只在這兒讀個書睡個覺,多數時候在其他公子那里蹭吃蹭喝,借用他們的仆從,兩全其美。”
碧云笑,“這倒省心。”
仙荷就沒多啰嗦,橫豎已經出來了,只要悉心照顧著,“咱們青杏居也沒幾個人,人少好,不出幺蛾子。”
然而節南知道仙荷想說什么,也回應,“因為良姐姐讓我帶話,而這條水路可以不經王家大門,一般人卻走不得,所以親自跑一趟。”
都是借口,她就想來問問這人究竟怎么想的。
碧云啊了一聲,“有船過來了!”
節南看去,果然兩只快鷗飛馳而來,鷗舟上各有五名穿著文衫戴著兔面的人。她立覺奇怪,心想王泮林怎么在自家后湖都放上兔幫人了,不怕有人摸上王家的大門么?
快鷗近前,船頭那人一看清來的是節南,居然就認出她來,立刻抱拳,“幫主,公子不在。”
節南見那些兔面各有特色,看出是王泮林的手法,就道,“他人在哪兒?”
那名年輕人回道,“不知。我等輪流巡守南山樓湖面,已經幾日不曾見過公子,不過丁大先生來交待過,讓我們近來要特別小心船只靠近。”
“自何時起不曾見過九公子?”節南問。
“那晚幫主與公子一同乘船出湖,就再沒見過公子。”年輕人答。
節南心生詫異,想了想,“丁大先生又在哪兒?”
年輕人道,“應該在文心閣。”
節南抬眼一笑,“我要去文心閣,你找個人給我帶路吧。”
她不問就知,這些都是文心閣的年輕先生們,而兔幫一直以來多靠這些人揚名立威,不過她現在有一種很怪異的感覺——文心閣和兔幫微妙切換中。
年輕人自告奮勇,奉上一塊名牌,“我給幫主帶路。”
節南看那塊牌子上寫著“吉康”,“吉平是你什么人?”
“我們都是文心閣收養的孤兒,同屬吉字輩,師從堇大,吉平是我大師兄。”吉康回頭囑咐眾人小心巡守,就跳上了節南的小船,還摘下面具。
吉康約摸十七八歲,模樣周正,但不是吉平那種方正臉,卻帶些文氣,問碧云要搖櫓也是彬彬有禮的,又同節南解釋,“路有些遠,還是我來得好。”
節南道,“多謝。”
吉康微顯靦腆,“幫主不必客氣,我也想趁這機會去探望大師兄。”
節南比吉平幸運,箭傷雖重,卻不及心脈,除了留疤,多花些時日,總歸能養好。但吉平心脈受損,大失血,昏迷至今尚未醒轉。小柒說,她已經竭盡所能保住了吉平的命,能不能醒過來,卻要看老天爺的意思。
“正好一道,希望吉平今日醒了。”節南中箭后三日昏昏沉沉,稍稍覺得有了精神,卻讓小柒禁足數日,今日方能出門。
江南水路四通八達,出了湖上了河,沿著內城的河再繞,就到了一片坊區。和高門大戶風景別致的平蕪坊不同,這兒靜雅,白墻青瓦的小巷,鋪著青石的窄街,商鋪多打著書鋪子墨鋪子文房四寶的幡布,偶爾有一兩家茶館飯館混在其中,也布置得簡潔清爽。
吉康在前頭領著,節南隨之穿過到處飄著書香的街道,來到一座素沉的鐵釘大門前。
門前有兩座大石獅,獅座下皆刻“御”字,獅頭上方一塊匾,不但有“文心閣”三個字,還有一方玉璽雕印,表明是頌朝開國元帝親筆所提。無論牌匾,還是石獅,已顯斑駁疲乏之色。
走入文心閣,發現和暢春園有三分相似,都是江南園林,只不過文心閣的格局要纖巧一些,屋舍皆不高,園子皆不大,植物主要以松竹梅點綴。
吉康找了頂小轎來,“前二庭待客用,中五庭編史撰文出書,還有文庫,書庫,雜庫,賬房等一些公房,后三庭是大家的居所。我問過了,大師兄在丁大先生的居園。到那兒步行要小半個時辰,幫主身體不適,還是坐轎得好。”
節南卻問,“文心小報從哪個庭里出來的?”
吉康一愣。
節南解釋,“碧云最喜歡看文心小報上的連環畫,我跟她說雕版,她卻聽不明白,一直很想親眼瞧瞧。”又推了推仙荷,“這位則喜歡收集你們出的琴譜。”
吉康了然,招一個小童過來,“最新一期的文心小報和唐琴譜皆在中一庭做,從這兒大約走一刻時,姑娘們要是不嫌遠,可以跟去看一看。”
碧云當然不嫌遠,而仙荷聽到唐琴譜,眼睛也亮了亮,兩人卻又擔心節南沒人照顧。
節南上轎,撩起窗紗揮人走,“小柒每日來的,這時候也差不多到了,你倆自管見識去,過了這村沒這店。”
兩人放心去了。
節南這才好問吉康,“你們為何戴兔面具巡湖?”
“丁大先生吩咐的。”吉康答道。
節南有些意外,有些迷惑,卻沒再多說。
過了不知多久,節南快要被晃睡著的時候,總算聽吉康說到了。一下轎,看到一座九曲橋,橋兩旁開滿荷花,伸手可摘。橋對面一座四方平層水軒,似文心閣其他建筑一樣,素雅懷遠。丁大先生一身大袖白袍,立在橋那頭,微笑看她,似乎等她已久。
“丁大先生。”節南慢步走過九曲橋。
“來看吉平?”不待節南回答,丁大先生轉身就走。
節南跟隨,卻發現吉康不見了。
但她只問,“吉平醒了么?”
丁大先生已然停下,推開身側一扇門,笑答,“快了。”
節南皺眉走進屋,看到那位好漢子躺平著,呼吸和緩,臉色不算糟糕,還很干凈相,似睡得很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