節南迅速在腦子里盤。
她如果留下,這么多人肯定打不過來,就算韓唐顧忌她和隱弓堂堂主的關系,活捉了她,王泮林就算真有后招,也沒用了。但她如果走,鴉婆婆一個人對付韓唐,那感覺可不好。
不過,她又想到鴉婆婆剛剛在屋里半晌,這位夫人又會擺弄機關,沒準早有打算。
“快走。”鴉婆婆又催。
小柒看節南,“小山,我們可以殺開一條血路。”
節南看鴉婆婆,卻見她眼中沉毅,忽然明白這是她的決心,而非客套。
“小柒,我們走。”節南轉身就走。
小柒默了默,對鴉婆婆點個頭,才去追節南。
赫連驊緊隨小柒身后,似乎知道小柒難受,“咱們先出去,再想辦法殺回來,留下來也不過等死。”
“……我知道。”小柒嘀咕,“師父說,這世道根本不是單憑幾個人的力量就能改變的,到那時候,保護自己就好了。可是,我就是難受,討厭自己沒有用。”
赫連驊何嘗不知,他和四皇子那么努力,想要讓北燎變得強大,結果還是輸給了——
韓唐!
今日之前,他根本想不到這位太子太傅一品紅官,可能會是北燎滅亡的最后推手!
他雖不知究竟怎么回事,但就在北燎滅國的這個時候,韓唐帶著這些一看就知道不是好鳥的殺手,在大今腹地找武器,沒有半點亡國的傷痛神情,反而一副居高臨下的春風得意,他就知道這人不對頭了。
韓唐,曾是四皇子十分欣賞且信任的人,雖未對四皇子效忠,卻和四皇子政見相同時,不吝幫忙。四皇子府上下,都把韓唐當成自己人。
這樣一個人,如果是敵人,該多么可怕!
這樣一個人,正因為是敵人,四皇子才一敗涂地!
一直困擾著赫連驊的疑惑,看到此時的韓唐之后,一下子撥云見日!
目不斜視,從韓唐身側走過,赫連驊聽到自己的牙齒咬得咯咯響,“小柒,學學我,不管我現在多想砍一個人的腦袋,我都得忍住。先保住自己的命,等著,等老天爺讓我們擁有改變世道的力量,那時候所有的仇人一頓解決!”
小柒偏頭看看那張漂亮妖艷的兔子臉,“我們可能改變世道嗎?”
“怎么不可能?”已經走進迷陣,節南卻聽得一字不漏,“如今的世道不正由韓唐,盛文帝,魑離王這些人操控著嗎?他們能,我們也能,但我們需要時間。”
師父,桑家,年顏,良姐姐,很多人的死,雖然她無力挽救,但她愈來愈明白。
每個人的死都不是無謂的,他們幫她照亮了前路,讓所有的憤怒委屈痛苦忍耐終于有了意義,不是等待命運,而是迎向命運,向敵人學習耐心,看遠,甚至看過自己的生命線,看到下一代,下下一代,然后到了那時,世道就會成為她所希望的,太平盛世。
大唐盛世,不是由李世民開啟的,而是比李世民更早的隋朝一群文臣武將開始堅信改變,且努力,并傳承。隱弓堂這時能布下天羅地網,正是幾代人的布局,到了收網的時候而已。而她們,還只是一群小魚,奮力抗爭也擺脫不了,才覺對世道無力。
其實,想錯了。
“今日時勢造出的英雄,是韓唐,是隱弓堂,是魑離王,哪怕他們的作為讓人不恥,魑離王統治天下的理念也不能讓人認可,可他們的布局卻是成功的。他們鉆了亂世的空子。南頌積弱,北燎積弱,大今后方空虛乏力,用最老套的一句話來形容,那就是鶴蚌相爭漁翁得利。而魑離,進入了兵強馬壯的黃金期,也許還真有氣吞天下的待發力。”節南吐一口氣,笑了笑,“不承認也不行。”
小柒拿下兔面,以一種新奇的目光看著節南,然后肯定得點了點頭,“小山,你真得很聰明。”
赫連驊則已經完全說不出話了。
這番言論,就算當今最能說會道的理學家,也未必能辯得過,如真理貫腦。
“所以,我們必須看得更遠。”前方看似沒有路,卻走出一個人,“歷史的洪流,不會因一絲風改變方向,卻會因颶風改變,只要將正確的信念傳下去,會有越來越多的力量匯聚過來,最終再造時勢!”
蒼青衫,流風袖,俊逸面容,氣息仿佛清遠冷漠,那雙曾經似寒星的墨眸如今卻透出旭陽熱力。
這朵青云,已然,停落南山之畔。
“姓王的,排九的,你終于來了。”
節南眼底灼灼。
真奇妙!
她和他的思想,常常就像兩道同起同伏同進同退的波浪。別人覺得性情乖張,腦思怪異,心思刁壞,她和他卻有默契,卻能彼此理解,哪怕嘴上不服,心里卻服。
和人下棋沒意思,但她和他的聯手棋,互相較勁,又出奇默契,最終出來的棋面才是最驚艷的!
“來了。”王泮林淺笑,張開雙臂。
節南足尖輕點,疾奔過去。
眼看就要兩人相擁,一幅讓人不好意思看下去的畫面。
結果,節南臨懷抱而剎車,以王泮林為中心,前后左右上下找一圈,“別告訴我,你一個人來的。”
王泮林也沒有要抱佳人的意思,雙手放在節南的肩頭,看她疼瞇了眼的表情,手立刻就順著她的胳膊用力捏下去,“別告訴我,你入了寶山卻空手而回。”
“哈?”節南立刻打開王泮林的手,往后蹦一步,抱臂撇笑,“以為你想我呢,原來還打著撿現成便宜的主意,一箭雙雕?”
“小山怎么這么想我?明明是你先求一戰,我雖然傷了心,但好不容易調試過來了,還覺你我自大王嶺之后終于又能對手一局,頗為期待。結果,你說不比就不比,讓我準備后招接應你,我什么都由著你,你卻說我居心不良。孔老夫子說得真是不錯——”王泮林突然消聲。
因為,節南笑了,笑得歡朗,笑得眼淚都出來了。
王泮林嘆息,終將節南抱進懷里。
比起說愛,她和他就只會冷著性子,嬉笑著,算計著,說著和感情全然無關的話,卻將彼此的命交給對方,如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