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山樓,水亭外,一葉扁舟,兩根魚竿,兩身青衣。
崔衍知怎么都想不到,自己還能和王泮林同舟釣魚。他不會再對這個人偏見,甚至承認這人很聰明,希望借助這人的力量,但并未打算成為朋友,或者他感覺不大可能成為朋友,卻如今——
釣魚?
太別扭了!
“我剛從安平劉學士府上回來,打聽到幾件有意思的事。”一身青衣,屬于王泮林,神情悠閑,語氣悠閑,一點別扭也無,“你與懷化郎可曾見過面了?是否有收獲?”
“見是見了,他與往常并無不同,而且趙大將軍說的是延大人,不是延昱,我和延昱認識了一輩子……”
“崔大人才多大歲數,小半輩子都沒有。再說,延夫人帶著懷化郎到北都時,懷化郎十歲左右,延大人三十五,剛當了太學學長,當時延夫人的美貌引得多少人艷羨,這就不說了,之后延大人被俘,懷化郎追父千里,一去五年。所以,你認識懷化郎的時間,滿打滿算,八年不到。而且那會兒崔大人讀書勤奮,沒有多少工夫玩樂,懷化郎卻呼朋喚友,結交甚廣,并非整日和你一起混。”
“話雖如此,延昱一向行為坦蕩——”崔衍知忽然覺察一點,“聽十二郎說,你之前一直住在外面,不曾到過北都。”
“這種事一打聽就知道了。”王泮林早有準備,“不過,我說了那么多,崔大人可明白了?”
“你想讓我查延昱在大今那段時日做了些什么。”崔衍知以為,延文光如果在北都之戰時就背叛了南頌,他被俘也必定是幌子,肯定有線索可查。
王泮林卻是搖頭,“這種事崔大人肯定想得到,無需我多說。我的意思是,反正都要挖坑了,當然挖得越深越好,畢竟到延大人這般歲數,城府極深,我們這些后生晚輩,是很難找到他的破綻的。”
崔衍知懂了,“我記得延大人的故鄉在永州。前幾日你提起舒大人的案子,我跟上官說了,他同意我向永州官府調取相關文書,我正好可以——”恍然大悟,“你早有此打算,才讓我以舒大人的案子掩人耳目,不會驚動延府。”
王泮林表情訝然,“怎會?”
崔衍知張張口,最終,算了。
“崔大人要是沒有可信的手下差人幫辦此事,我兔幫可以出份力,只需崔大人的官憑蓋印。”說著怎會,事事已在王泮林的盤算之中。
崔衍知卻道聲不必,“永州有我同窗,正直可信。”
“那就好,但請他小心行事,為了他的小命著想。”
崔衍知聽得此言,皺眉,“何至于如此?”
王泮林也皺眉,“崔大人若以這等輕忽的心態辦案,一樁案子也破不成。且不論延大人到底是不是居心叵測,他受二帝寵信,還受盛文帝禮遇,年紀輕輕就成太學學長,如今更是一品樞密使,他的學生遍布各州縣,短短數月掌管全國兵防。你我縱是施展全力,也抵不過他一根手指頭,若再不以為然,豈不是雞蛋碰石頭,自尋死路?”
崔衍知駁道,“你也不必說得夸張,延大人還未必有罪。”
王泮林輕嘲的語氣就起來了,“我以為提刑司斷案,不以對方有罪沒罪進行區別對待,而是一視同仁,認真尋找證明其有罪或沒罪的證據。崔大人要是偏心,這案子還是不要親自辦了,都交給我就是。”
崔衍知悶了,最后咬牙,“你說得對,我總想證明延大人無辜,延昱無辜,故而態度輕忽。但我不會再這么做,延家在永州的事,我一定好好查證,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王泮林笑,“崔大人不必同我表態。”
崔衍知瞪著湖面,魚線至今一動不動,“方才你說打聽到有意思的事?”
“啊,對了。”王泮林才想起來的模樣,“據劉學士所說,他的庶弟劉昌在,也就是劉郡馬的父親,分家之后只領到鳳來縣一片農地,如今回到安平,置地購房,出手闊綽,前陣子捐五十萬貫造橋修路,買到了太平鄉紳的名頭。劉學士還說,劉昌在平時在家里會客,隨手贈送古玩字畫,均價值不菲。而且我也聽聞,劉昌在幫劉郡馬求官,表面看來只是請客吃飯這些,靠太學長傅秦走通關系,其實傅秦受了百萬貫的好處,才為這對父子那么賣力。工部新任尚書母親大壽,劉郡馬贈一塊海南風音石,沒有幾百萬貫可運不過來。”
“劉昌在哪兒來那么多家財?”崔衍知大覺有問題。
王泮林笑得有些意味,“你前丈人家的家財啊。”
崔衍知一怔,隨即了悟,“桑家。”
王泮林也不瞞,“其實我們在正天府的時候聽到一則消息,說劉昌在不僅是盛文帝的影衛長風,還是隱弓堂的人,具有雙重身份。”
“隱弓堂卻為魑離賣命。”崔衍知已不會計較為何現在才說這樣的事,卻想到一個可能,“劉昌在是桑家滅門的真兇么?”
“可能是直接執行者。”王泮林的說法存有奧妙。
崔衍知聽得出來,“你似乎也知道真兇可能是誰。”
“小山大概也知道,不過崔大人就不要猜了。你是推官,不能像我們這么不負責任,養成臆測的陋習。”這話絕非諷刺。
崔衍知也沒作評價,“劉昌在是隱弓堂的人,劉睿進工部的目的就絕不單純。他與延昱爭執,公開不合,以至于楚州邊防工事被擱置,其實卻是各自代表魑離和大今?”
王泮林又搖頭,“我不這么認為。自從出了劉睿和延昱打架的事,最明顯的變化,就是炎王爺對女婿贊口不絕。這個女婿雖然是炎王爺自己挑的,聽說有段時間挺后悔,對劉睿的冒進很是不滿,也不肯出力幫他。而劉睿動用工部的人脈,和延昱唱對臺,推動炎王爺大力贊成的巴州水利工事,炎王爺很高興,如今翁婿齊心。但你應該知道,炎王爺真正想要推動的工事。”
“王爺一直關注錦關山邊防。”崔衍知目光一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