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怎么記得?”涂筱檸有點結巴。
紀昱恒也停下,慢條斯理,“我怎么不記得?”
涂筱檸猛地想起相親那次。
——“我無意冒犯了你兩次,算我欠你的人情,這頓飯就我請了。”
“兩次?”
“嗯。”
“你確定?”
原來那時他就意有所指。
抬頭對上他眼底的深邃,“所以涂同學,你欠我的人情好像有點多。”
涂筱檸啞了半天,才蹦出來一句,“你記性也太好了。”
紀昱恒唇角微浮,繼續往前走,涂筱檸也慢慢跟著。
她很想問他點什么,可又覺得自己理虧,便暗自糾結。
那月黑風高的夜,他也能記住她這種無名小卒?而且她初中是戴眼鏡的,臉也沒長開,又不是叱咤全校的他。
兩人來到后廚,隔著玻璃窗有服務員前來引導挑菜,但涂筱檸已經沒了心思,她看著紀昱恒清晰的側臉輪廓,越發覺得他難以看透了。
這大概是涂筱檸最想早點結束的一場飯局,因為太尷尬了,母親時不時就給紀昱恒拋問題。
比如“小紀大學念的什么專業?”,“小紀平常有什么愛好?”,“考銀監難不難?”
雖然沒查戶口,卻也在邊緣徘徊。
相比之下吳老師夫妻就好很多,偶爾才問問涂筱檸,基本都是“工作忙不忙,女孩在銀行苦不苦?”這種問題。
一場飯下來,滿桌的菜都沒動幾口,只顧著說話了。
涂筱檸也沒怎么動筷,上點心的時候,下意識地想用手拿一塊紅棗糕,母親又嫌棄地在桌下踢她。這么了解下來,她是真覺得自家閨女配不上人家。
涂筱檸趕緊換筷子夾。
吳老師喝著茶,笑咪咪地望著涂筱檸。
“先前我就瞧著筱檸的照片好看,沒想到隨口一岔,生出了倆孩子的緣分。”
涂筱檸聽這話總覺得有點奇怪,母親喝著水也微微一滯,然后用紙巾擦著唇角笑笑,“那還得看他們自己呢。”
吳老師卻推了推自己的眼鏡,對涂母的話有些疑惑,“昱恒的媽媽說他們已經在一起了啊。”
涂母涂父為之怔愕。
涂筱檸紅棗糕吃噎了,想喝茶卻發現杯子空了,紀昱恒坐在對面拿起水壺順勢給她倒了水。
一切落在父母眼里,這不就是戀愛中的情侶嗎?
涂母趕緊拉過她小聲問,“你,你們在一起了?”
涂筱檸知道自己死了,她忘了還有紀母這一出,如果她現在否認就間接傷害了紀母,可不否認自己又掉了坑,她真是百口莫辯,有苦難言啊。
“我,我。”支支吾吾地不知道要怎么開口。
吳老師只以為她害羞,又有些抱歉地開口,“其實第一次雙方家長見面應該正式些的,可惜我姐姐那個身子。”輕嘆了口氣,“不過筱檸乖巧懂事,頭一次看望她還帶了一大捧鮮花和果籃,我姐姐特別不好意思,說初次見面讓孩子破費。”
然后涂母涂父又雙雙驚異地看著自家閨女。
涂筱檸只想把自己埋起來,她求救地看紀昱恒,紀昱恒神情比她淡定很多,他剛要開口卻被吳老師打斷,依舊是對著涂母涂父,“我姐夫在昱恒小學的時候被酒駕的車撞了,撒手留下他們母子,娘倆相依為命,但是昱恒很優秀,從小就是年紀第一,幾年前我姐姐身體就不大好,昱恒為了照顧她,放棄了留在A市的工作機會,卻沒想到后來查出來是乳腺癌。”
包廂里陷入長久的沉寂,所有的表情都變得沉重。
涂筱檸也噤若寒蟬。
吳老師似哽咽了一下,又很快調整了過來,“本來今天我不該說這些的,我們家老許也不讓我提,可我想著,人家的姑娘也是捧在手心疼了二十幾年的,相親也是奔著結婚去的,自然要知道男方家的底細,大家索性說開比較好,我們家底可能是薄了些,但孩子絕對是一等一的好。”她又喜歡地看了涂筱檸一眼,“說實話筱檸那天去看我姐姐,她很感動,我也是。”
母親聞言接了話,“吳老師你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我也表個態。這人一生的三件大事無非就是入學、擇業、婚姻,兒女到了年紀,婚姻大事自然是我們操心的事,我們家筱檸,資質平平,優秀壓根談不上,跟她的姓一樣,從小就是個糊涂蛋,學習成績不好,工作也是半吊子,進銀行是我跟他爸厚著老臉托人家幫的忙,也不指望她能掙什么大錢,就想著銀行穩定些,找對象說出去也好聽,但事實到現在她還只是個沒編制的勞務派遣。”母親看了看她,“人都說養兒防老,可我從未想過讓她給我養老,我們給她操了半輩子的心,不求別的,就希望她有個好歸宿能幸福。”
這是涂筱檸第一次聽母親在外人面前坦然地講這些,眼睛竟有些酸澀。
“一個孩子家境固然重要,但人品更重要。”母親的視線落在紀昱恒身上,“小紀啊,阿姨這人說話直,不管我們以后能不能成為一家人,阿姨今天都要送你一句話。”
“阿姨您請說。”紀昱恒謙卑溫煦。
“莫欺少年窮,我賭你是只潛力股。”
這次換涂筱檸陪父親驚異地看母親。
徐女士說這話的時候竟帶著一絲霸氣。
飯局結束后,雙方家長均帶著笑意,似默認了些什么。
涂筱檸深深嘆著氣,知道自己徹底完了。
“你這死丫頭,我就說人家怎么老送你回家,還給我死不承認裝蒜是吧?”趁著吳老師夫妻不注意,母親暗暗掐了涂筱檸一把。
涂筱檸吃痛,硬著頭皮說,“我是想再等等。”
“等!等什么等!再等我上門的女婿都跑了!”母親瞪她。
一聽“女婿”兩個字,涂筱檸臉不禁一紅,趕緊轉身張望,看到紀昱恒還在柜臺結賬稍稍松了口氣,“媽,你能不能小點聲。”
“飯都吃了,話說開了,這么好的一孩子我還要掖著藏著不成?”母親伸手頂了頂她腦袋,“倒是你,給我用點心思,小紀這么優秀若不是家庭原因還輪得上你?”
這話涂筱檸就不愛聽了,剛要反駁就看到吳老師夫妻跟了上來。
“那我們就先回去了,筱檸有空跟昱恒來家里坐坐。”吳老師依舊笑吟吟的。
涂筱檸擠著笑嗯了一聲,那邊紀昱恒也慢慢走來了。
母親一把拉過父親,對涂筱檸說,“我跟你爸還有事,你們先走。”
涂筱檸剛想問能有什么事兒啊,卻被母親一個眼神吃癟。
她現在已經是騎虎難下了,作繭自縛就是她這樣。
再看看紀昱恒,劍眉星目,一表人才。得,她撈一帥哥男朋友,不虧。
自然又是他送她回去,不然豈不是浪費了母親的美意。
“抱歉,把你卷了進來。”路上,他說。
涂筱檸這會兒已經看開了,“反正我也欠你人情,這樣也挺好,我媽也不逼我相親了,能被她喜歡,你是第一個。”
“與有榮焉。”
涂筱檸又被秒殺了。
她看了一會兒車窗外,想想還是說了,“其實我沒忘。”
“嗯?”
“初三那晚你救我的事,我沒有忘。”
紀昱恒只繼續握著方向盤。
“你當年為什么會救我?”既然說開了,她便好奇了一下。
“順路。”
涂筱檸當然也沒指望聽到什么“英雄救美”的話,只說:“當時你讓我走,我沒有機會說謝謝,希望現在說也不晚。”她便側身朝向他,鄭重道,“謝謝你,紀同學。”
“謝謝就完了?”
涂筱檸愣了愣,不然呢?
不過紀昱恒還是收下了這個遲到的謝謝,“不客氣。”
“你幫了我兩次,如果我幫你圓謊算還了你一個人情,那還有一個人情我要怎么還呢?”剛剛被他那么一問涂筱檸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
紀昱恒卻不緊不慢道,“一次是幫,兩次也是幫,不過事不過三,第三次我就要討回報了。”
涂筱檸側頭,見他不知何時戴上了墨鏡,看不到他的表情。
她腹誹,說的多大度似的,初三她沒說謝謝還不是記到現在。
兩人就這樣成了名義上的男女朋友,涂筱檸想等他母親身體好些了,就隨便找個類似他變心的借口說他倆分手了,到時候就全推他頭上,誰讓他長得帥。
這天在食堂吃飯,她聽到以前的柜員同事說銀保監的新大樓裝修竣工了,銀監就要搬走了。
她想那也挺好,再也不用跟紀昱恒在DR碰到了互相裝作不認識了。
下午剛到上班的點,涂筱檸午休還沒睡醒就比饒靜晃醒。
“半個小時后去八樓大會議室開會。”她說。
涂筱檸一愣,“開會?”
領導都沒了,誰開啊?
“大行長,要宣布我們部門的去留。”
涂筱檸心里一沉,徹底醒了。“饒姐,那我們?”
饒靜搖頭,“我也不知道我們會何去何從,聽天由命吧。”
涂筱檸沉默了,自從總經理離開,行里上下都在傳他們部門會被合并,也有消息說大行長私下把幾個營銷部門和支行的領導一個個找過去談,但沒有一個人愿意接納他們并入自己部門。
結果如何,真的很難說。涂筱檸心緒不寧地跟著饒靜和部門其他同事早早坐進會議室。
大行長掐著點來了,還有三個分行副行長,人資部總經理,待他們一一走進,有一道身影也隨之出現。
他步履沉穩,儒雅翩翩。
涂筱檸瞠目結舌地看著那人坐在對面,大行長的身邊。
腦中蒼白一片,只看見大行長嘴巴對著話筒一張一閉的,前面說的什么她都像失聰了似的,就聽清了最后一句,“現在我們歡迎拓展一部新任總經理——紀昱恒,紀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