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萬福

第1066章:相見

“每一次打仗,軍中就有人因為殺伐過多而瘋魔,前線戰士每隔一段時間就要退到后方休整,避免疲憊應敵,也是為了避免戰士們長期處于血腥殘殺的戰場上,會影響戰士們心性。”

虞幼窈攥緊了五指,心中漫起了陣陣疼意。

戰士們可以換防,退到后方休整,將殺心散去,可殷懷璽身為統帥,身系幾十萬大軍的性命,背負著身后千千萬萬的黎民百姓,他沒有退后的權利。

不戰時,他站在尸體橫遍地、流血成河的戰場上,翻找陣亡戰士的遺體。

戰時,他也會沖在前線。

世人只知殷懷璽封狼居胥,可又有幾個人是真的清楚狄人有多么難打?

殷懷璽為此籌謀了十年。

整整十年。

從兒時到冠年,習兵法、研軍陣、訓奇兵、養精銳、探敵情、繪輿圖……這一切的一切,都是為了平定北狄,讓百姓們安居樂業。

殷懷璽屠戮草原是為殘忍,可那些年,因狄人屢犯邊境,被屠戮死去的邊城百姓,那些因狄人主動滋擾、入侵,為了保家衛,而戰死的戰士,那些因為狄人燒殺搶掠,而家破人亡的家庭,那些因為戰爭,被鮮血染紅的每一寸土地……

戰爭沒有對錯。

只有輸贏和立場。

過了許久,虞幼窈聽到自己干澀的聲音響起:“那要怎么辦?”

殷十摒住的呼吸,倏然一松:“只要回歸正常生活,等過一陣子,殺心就會漸漸淡去。”

不知過了多久,馬車漸漸停了下來。

春曉和夏桃接連下車。

虞幼窈正要準備下車,就聽到了一陣“噠噠噠”地馬蹄聲急奔而來,緊跟著車輦前重重的帷幕被大力掀開。

刺骨的寒風,突地灌進了車廂里。

虞幼窈冷得一哆嗦,來不及反應,就被撲面而來的寒意撞了滿懷。

許久沒見殷懷璽,她下意識推了一把,想看看殷懷璽,卻被他大力揉進了懷里,力道又重又狠,幾乎要將她的骨頭碾碎。

虞幼窈痛呼出聲。

可殷懷璽非但沒有放開她,反而變本加厲,雙臂摟著她的肩膀,不斷地收緊,仿佛要將她揉進他的骨肉里,與他骨肉不分。

“你輕點,我疼……”抵在他胸前的白嫩拳頭,捶了幾下。

殷懷璽將頭埋在她頸側,渾濁的呼吸又急又重,呼呼地在她耳邊響起:“你是不是也認為我嗜殺、暴戾,殺人如麻?”

這話要從何說起?

虞幼窈張了張嘴,正要開口,就又聽到殷懷璽渾濁的聲音響起:“是不是不想進京,想留在虞園里過自在的日子?”

臨行前,她確實滿心躊躇,但……

殷懷璽一連三日沒有合眼,眼底交織著駭人的紅血絲,透著濃濃的戾氣:“我向來明白你,表面上瞧著規矩守禮,可心里頭卻厭惡那些條條框框的約束,裝得一副行循蹈矩的樣子,骨里頭最乖張,給你一點資本,便連這天你也敢翻了……”

倘若沒有這一份翻天覆地的魄力,如何能改變北境歷朝歷代的弊患和窘境,還明目張膽了,在北境開女山院,倡導女學?

旁人只當她是為了令女子讀書認字,明德知禮。

也不算離經叛道。

可他多了解虞幼窈啊。

若水山院進展得這么順利,過程之中幾乎沒有任何阻礙,那是她一早就在謀算,是礙于北境的貧困,才一直按捺至今。

女院是她立下的一個標桿。

一個讓女子也能光明正大地讀書、認字,接受如男子一般教化的標桿。

當越來越多的女子,獲得了如男子一般讀書、認字、明理、明德的機會,不需要倡導什么,改變成什么,明理、明德的女子,不管什么時候都會讓人另眼相待。

葉應秋就是范例。

屆時,女子的地位也會在這種趨勢下,漸漸得到改善,社會本身也會對女子越來越寬容,女子的處境也會更好。

她有一顆改換乾坤的心。

也有一顆崇天敬道之心。

不求人人均等,卻順其自然,尊遁萬事萬物自己的發展,是無為而治。

他擅長謀事。

可論治事,他遠不如虞幼窈。

是因為,他沒有虞幼窈的赤誠心性。

虞幼窈下意識要反駁,殷懷璽卻不給她這個機會:“襄平城距離京兆路程雖遠,但沿途官道,車馬通行十分方便,朱公公十一月初,就啟程去襄平城接你進京,最多十天半個月,你就能進京,怎么也不能耽擱到臘月……”

所以,這么晚進京,是她故意拖拉著不愿進京?

這一個月來,殷懷璽就是這樣想得?

虞幼窈都要被他氣笑了:“什么亂七八糟的,你也不瞧瞧,現在是什么季節,遼東這會兒天寒地凍,有些地方大雪封路,就只能繞道而行,馬車在雪里走容易打滑,路上本就走不快,我這一路,不知道吃了多少苦頭,你不心疼我,還嫌我來得慢……”

他一心盼著能與她早日相見。

每遲一日,心中就要平白生出許多猜疑和揣測,心情難免有些焦慮幾分,情緒也難免暴躁,心中難免患得患失,便也沒顧上其他。

殷懷璽一陣揪心,瞧著她一臉疲憊,巴掌大的小臉兒有些蒼白,在雪白的狐毛領襟里,瘦巴巴的,襯得她一雙眼睛又大又明亮,這會兒紅了著眼眶,眼里蓄著水光,憔悴又可憐的樣子,令人心疼。

虞幼窈連眼兒都紅了,用力推攘了他幾下,沒推動,拍了他兩下,又拍得手麻,委屈得聲音也哽咽了:

“一見面就兇我,早知道我就不來了,省得你故意挑我的茬兒,謀劃著三宮六院,嫌我擋了你的快活日子……”

堵氣的話一說出口,虞幼窈就后悔了。

她低下頭,不敢去看殷懷璽。

一句不來了,令殷懷璽當場就紅了眼眶,目光死死地盯著她:“哪兒來得三宮六院,我一進了京里,就忙得不可開交,哪有心思理會那些亂七八糟的事……”

“我哪里說錯了。”虞幼窈聽不下去了,倏然抬起頭,久蓄的眼淚一下就沖出了眼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