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燕國公府門口。
陶汾與門客周荀辭別后,將簡便的行李往背上一甩,翻上馬背,出親仁里,往西城門去。
京城的街道,少有人敢奔馬,萬一沖撞了貴人可不是玩笑。
陶汾也不趕時間,便由著馬兒悠悠閑閑前行。
城東多權貴,街上來往俱是駿馬雕車,其中不乏裝飾或典雅或華美的女子座駕。
偶然一駕馬車與他擦肩而過,留下一縷香風。
陶汾嗅了嗅,覺得這家的女孩兒頗有品味,用的薰香極其淡雅。
可能是個書香門第的小姐,他想。
不過京城里的書香門第也很多,書香門第的小姐也多到尋常,陶汾沒有怎么在意。
即便那駕馬車與他擦肩而過時,車內傳出女子喚停的聲音,也沒有讓陶汾感覺到特別。
頂多覺得這女孩兒嗓音還透著稚嫩,應該年紀不大。
一點兒也沒意識到跟自己有什么關系。
直到身后響起那女孩兒珠落般清脆悅耳又咬字分明的呼喊:“前面可是新豐陶郎?”
陶汾驚訝地回過頭。
馬車側面的車窗簾子掀了起來,影影綽綽露出半張姑娘的小臉,看著十分矜持。
大約是見他沒動靜,那姑娘的臉朝外探了探,一雙明亮干凈的眼睛倏然撞進陶汾的視線。
她像是個闖禍被抓了現行的孩子一樣,眼里閃過慌亂,忙不迭縮回了腦袋。
陶汾呵呵一笑。
是個小姑娘啊!
催馬走近幾步,拱手道:“正是陶某,小姐有何吩咐?”
小姑娘剛縮回陰影中的臉又朝外探了一點點,矜持地留在車窗內,才開口自報家門:“我是顧氏之女,唐二小姐的表姐,家中行五。”
她開口之前,陶汾已經認出來了。
“原來是顧五小姐!”既是認識的,陶汾臉上又多了幾分笑容。
顧家的五小姐,顧氏三房的嫡長女。
比唐二小姐年長一歲,今年十三,確實是個小姑娘。
他過去也見過這小姑娘幾面,不過沒說上話。
顧氏是江南名門,顧氏的小姐以嫻雅多才著稱,不是他這種粗人能說得上話的。
也不知這小姑娘喚住他有什么事?
“聽聞陶郎隨同涼州巡察使去了西北,不知何時回的京城?”
陶汾笑。
他不是隨同涼州巡察使去的,而是護送唐二小姐去找父兄。
但說他和唐二小姐一起去,聽起來總不那么合適。
果然名門閨秀就是不一樣,說起話來滴水不漏。
“昨夜才回,受人之托回來辦點事,現下就走了,那邊雖然未必用得上陶某,去多看著點也好。”陶汾知道這顧五小姐與唐二小姐親厚,也就盡量回答一些。
顧五小姐旁敲側擊地問了幾句唐二小姐的近況后,突然將話題轉開:“近日來,我與鐘姑娘有過幾面之緣——”
陶汾意外地挑了挑眉。
他不傻,聽得出言外之意。
這“幾面之緣”,聽起來就不怎么友好。
鐘楚楚是他的未婚妻,目前借住在燕國公府。
顧五小姐是燕國公府的表小姐,難道是來往燕國公府時起沖突了?
“楚楚身子弱,教陶某養得有些不懂事了,沒給五小姐添亂吧?”陶汾笑著問。
顧五小姐沉默了一會兒,道:“沒有,只是見鐘姑娘體弱,料想極少出門,久居家中難免寂寞,陶郎若是得空,應該多陪陪鐘姑娘,”停頓了一下,又道,“畢竟鐘姑娘是陶郎的未婚妻。”
最后一句說得略有些突兀,仿佛在著重強調。
實際上,這一番話說得也頗為突兀。
陶汾笑了笑,道:“五小姐說得是,陶某記下了。”
顧小姑娘大約也意識到了自己的交淺言深,秀麗的小臉往里藏了藏。
從陶汾的角度,只看到她一雙眼睛不安地閃動了兩下,便垂了眼瞼:“打擾陶郎了。”簾子忽地落下,漣漪般蕩了幾回。
陶汾“哈哈”一笑,盡管那小姑娘已經看不見了,他還是對著車窗拱了拱手:“多謝五小姐提點,待外面事了,陶某一定多陪陪楚楚。”
車內的小姑娘又沉默片刻,道:“陶郎一路順風。”
語罷,車緩緩駛離。
陶汾望著笑了笑,也掉轉方向,繼續朝西城門去。
心里則不由琢磨。
楚楚跟這小姑娘到底起什么沖突了?
不過,終究只是小姑娘之間的小矛盾,陶汾沒怎么放在心上,很快就拋到了腦后。
直到再次見到這位顧五小姐。
再次見到顧五小姐,是在燕國公府的接風宴上。
太興十六年七月,陶汾與唐子謙、唐皎皎兄妹二人一同回京。
這次回京是帶著赫赫戰功回來的。
不僅西北吐谷渾被滅,塞北的突厥也被逐出千里。
因此燕國公府的接風宴辦得極為熱鬧。
只是在臨近京城時,唐小將軍的近身侍女不幸遇刺身亡。
陶汾雖然與這名女子不熟,但也提不起興致飲酒作樂。
囫圇喝了一會兒,便去接鐘楚楚離開。
鐘楚楚這一年多,身子明顯好了起來,不但走路不需要人扶,還有興致參加酒宴了,看得陶汾老懷安慰。
正笑著要去攙扶鐘楚楚時,忽然感覺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轉頭尋去,見到一名藕色羅衫的少女。
青絲裊裊,柳眉彎彎,面容端秀,目光卻有些沉。
少女被他撞見,也不躲閃,只淡笑頷首,挽著雪白的披帛離開。
步履姍姍,環佩不響。
年紀雖不大,卻嫻雅有度,可見家世不俗。
“那是顧家的小姐?”陶汾隨口問了一句。
能被燕國公府接風宴邀請的女眷,又是這樣的氣度,除了顧氏,應該也沒別人了。
“是顧五。”鐘楚楚答道。
陶汾一愣,突然想起去年遇見顧五小姐的一幕,便問:“你與顧五小姐相熟嗎?”
鐘楚楚撇了撇嘴,道:“這小孩兒不喜歡我!”
“為何?”
鐘楚楚眼里沉了一瞬,滿不在乎地笑了笑:“誰知道呢?”
她不說,陶汾也可以問她身邊的侍女:“姑娘和顧五小姐鬧過矛盾?”
侍女一臉茫然,努力回憶了許久,還是搖頭:“沒有啊,只遇見過一兩回,話都沒說過幾句。”
鐘楚楚哼道:“還不信呢!顧五就一個孩子,我能跟她鬧矛盾?”
陶汾將信將疑。
第二天,他又遇上了顧五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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