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露點蒼苔

第兩百零三章 君子不群(下)

明汐丟了面子,正滿心不快,只見他將無光往臨衍胸前一指,道“你我已不是黃口小兒,要來便來真刀真槍。閃舞小說網搞這些虛頭巴腦有何意思?你不必顧及我的傷,我雖資質平平,這一年把的功夫,到底有了些長進。”

無光的劍身較滄海更厚,其為北寒精鐵打成,與明長老手頭那把戒尺系出同源。

寒意入骨,臨衍不退不避,挑了挑眉道“師弟怎的這般想同我打一架?”

“不要叫我師弟!”

明汐長劍一指,臨衍退了兩步,其鴉青色長衫上沁出些許血跡。北鏡嚇了一跳,細看之下,那血跡卻是早黏在上頭,似是有了些許時辰。

她方才被這一團君子之局帶到了溝里,此時細想,臨衍二人一路行來,若說沒見那蕭一平或許情有可原,但他怎可能沒見到趙春菲?

方才竹林之中傳來了若有若無的蕭聲,蕭聲被此驚天破地的天雷掩了,她初時不覺,此時細想,越想越覺出不對。

幾人半道上遇見的阿歡不就是個用蕭之人?既然林中傳來蕭聲,說明阿歡距他二人不遠,怎的這趙春菲見了二人也沒個聲響?

臨衍胸前的血跡早已干透,她固不知此血跡是誰的,但這血總該不會是他自己的——他半幅妖血,正邪難分,倘若他果真心存歹念,同妖界謀了什么不為人知的交易……

北鏡一念至此,心頭大震,其萬鈞直指臨衍面門,大喝道“你方才還沒回答我,趙春菲現在人在何處?!”

“師姐緩些!”北訣茫然四顧,看得呆了,直拉著北鏡的衣袖急道“師兄不是這種人,你們才闊別一年,一年前大家還同往豐城除妖,師兄是個什么品性你還不清楚么?”

——她清楚固然清楚,但也不敢太過于清楚。閃舞小說網

長風如泣如訴,遙夜一川月色,一晃眼便已過了寅時。這一夜眾人都沒有睡覺,眾人各懷心事,各自所謀皆有不同,朝華嘆了口氣,拉著臨衍搖了搖頭,道“你們說的可是那個趙姑娘?我們方才來時撞見她同一個養羊的小姑娘起了爭執,二人爭執不下,意外之中便……!”

“便如何!”

萬鈞直指朝華面門,朝華退了半步,明汐大喝道“我天樞門弟子素來溫良恭儉,輕易不與他人口角,更莫說口角之中生了意外。他二人不過走了片刻,到底因何起了沖突,你二人到底撞見了什么!”

他這一問,朝華左右為難,實不知如何說。

趙春菲以妖魔之軀潛入天樞門接近臨衍,蕭一平幻作二八少女的模樣將其當場格殺,蕭一平的孫女原來是一只風生獸,而那妖獸身受重傷,瀕死之際,二人不得已才放蕭一平離去。

如此曲折蜿蜒的一個故事,莫說天樞門小輩,連朝華細想而來都深覺荒謬。

“要打便打吧,事已至此,你們人多勢眾,我們一一接招便是。35xs”

她將臨衍牢牢護在身后,眾人心生怪異,臨衍也感怪異,他干咳了兩聲,拉了拉朝華的后衣領,道“別鬧,事情不是這樣解決的。”

而她這般如護犢子一般護著他,實在也太不給他面子。

臨衍一手將朝華往后提,另一手反手握著滄海,橫在胸前,一一掃視眾人,淡淡道“春菲師妹的事情是我疏忽之責。她方才不慎墜崖,我欲救而不得,實在……痛心。若你們信我,我可將此事一五一十說與你們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此前我對你有諸多隱瞞,但事已至此,我的這個秘密也沒甚好瞞的了。”

這后半句話專朝明汐而去,臨衍本以為這小子君子之道修了這許久,再如何沖動也必是個講道理的。

不料明汐心頭大震,手頭無光抖了抖,幽幽道“你方才說,春菲師妹,不慎,如何?”

事已至此,轉圜已實在不容易。縱北鏡隱隱覺出此間隱情,明汐這一行失了云纓長老的愛徒,他首座弟子必然難逃其咎。

無光劍上緩緩聚起寒氣,臨衍不欲與其爭鋒相對,搖了搖頭,又退了幾步,道“你可愿聽我把話說完?”

他此言懇切,一派真摯,明汐聽也氣惱不聽也不得,遂也只能強壓下劍鋒冷聲道“天亮之前,此間因果緣由,你需得全然告知于我。”

臨衍對朝華搖了搖頭,又對北鏡搖了搖頭。

北鏡知其妖血之秘,她雖對顧昭之事耿耿于懷,到底也不信臨衍是那奸惡之徒。她料定此中必有隱情,且這一個隱情必比她想象之中更為復雜,而今她見臨衍單刀赴會,無論是為救人或者會一會舊日師友,他好歹迎難而上,坦坦而來,光這一舉動便足以買得她的片刻耐心。

“好,你說,方才究竟發生了何事……!”

她的一個事字還沒說完,卻見小院門口密密麻麻燃起一排火把。

北鏡訝然回顧,只見其人皆身著白色壓邊道袍,一個個高冠束發,白衣勝雪,她心頭一沉,只道不好,卻見崇文分開眾人,耀武揚威往指著院中道“那人就在這里!長老慢些!”

臨衍的心沉到了谷底。

跟在崇文后頭顫巍巍上山而來的正是松陽長老,他的身后還跟了兩個人,一為奄奄一息的蕭一平,一為已經死去多時的風生獸。

要怎說天道好報償,蕭一平與他的風生獸還未下得雁蕩峰便撞見了天樞門來的援兵,二人對峙不消片刻,對方人多勢眾,他便這般落了網。

要不又怎說天道無常,原來方才崇文趁幾人爭執之時偷偷溜出了院中,前往山下接應。

這要事當頭,一個兒戲一般的“君子之盟”自不會沒有后手,臨衍同明汐磨磨唧唧切磋許久,明汐自知不敵,早偷偷往臨仙橋傳了信。

當真是大道不存,君子一言在此紛亂的局勢里頭實如狗屁。北鏡不料明汐出爾反爾,說好的君子之盟卻又布了后手,實在訝然。

明汐也甚訝然,他偷偷布下后手不錯,但他萬萬不料一個拖延時間的君子之盟竟扯出了趙春菲的死與臨衍身上的一個秘密。

他斷沒有想到這“后手”來得這樣之快,也斷沒有料到這所謂“后手”竟是松陽長老親自來。

天樞門眾人一舉數十人,直將臨衍與朝華二人圍在了一地木屑的小院之中。菱奴還被捆在鐵柱子上奄奄一息,蕭一平則被人拿刀架著脖子,一身狼狽,二者主仆相見,既是訝異,也頗為感念這一場天道無常。

松陽長老顫巍巍指著他身后的蕭一平道“此人身為仙門中人,豢養妖獸,其心可誅!他眼見事情敗露,便將我天樞門弟子一掌推入了山崖之中,殺人滅口!而今天道有眼,此妖人被我等抓了個正著,我天樞門自持清正,上承天道,如此奸惡之徒,留之何用!”

他話音未落,一把奪過蕭一平手中的龍頭拐,此拐杖一頭便直直插入了他的喉嚨之中。

眾人呆若木雞,小院之中鴉雀無聲。松陽長老凝了個咒,將那拐杖生生掰作兩段。斷口處參差不齊,他一步步朝臨衍眾人行去,朝華指尖聚出寒光,句芒弓在手,蓄勢待發。

“陪你的主子去吧!”

他揚手便將那一截斷去的拐杖插入了菱奴的胸口。

菱奴大睜著眼,目瞪口呆,木質拐杖直穿他的胸口而去,叮地一聲細想,拐杖一頭同鐵柱子相擊,其響聲太過細碎,隱在一團亂局中聽不甚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