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出城門的時候,許多的士兵在街上大聲的頒布著,嚴國舅的兒子,襲了父親爵位的平西侯,因為藏匿公主,整個嚴府都被下了大獄。
說是一日找不到公主,就斬殺一人。
周德音聽到這個消息,整個人都呆住了。
她知道這一定是陸曄的主意,只有他。
只有他知道自己的軟肋,知道嚴家是自己唯一的牽念了。
顧衍看出了周德音的猶豫,當下就催馬快速離開,可是就算出了京城,周德音的腦海里還在想著之前的消息。
一天斬殺一人。
嚴家表弟自小對自己言聽計從,而舅舅對自己寵愛有加,表弟是舅舅唯一的血脈,自小沒吃過苦,如何能受的了牢獄之災。
一天一人,不用幾天,整個嚴家都會消失。
離開京城有三十里地似乎,周德音再也不能忍受心里的折磨,跳下馬車走到顧衍面前。
她還沒開口,顧衍就先她一步說道:
“你要回去?”
周德音點了點頭,顧衍看著她說:
“三天,我的人三天后到京城,能救出嚴家的人。”
三天時間,不知道這三天死去的究竟是誰,這樣漫長的等待,周德音等不起。
她又搖了搖頭說:
“就算三天后你能將嚴家的人都救出,三天后呢?皇宮里還有我的姐妹,京城中還有嚴家的姻親,她們所面臨的將是什么,誰又能救了他們?”
周德音越說,心越往下沉去。聲音中濃濃的失落,讓顧衍有種說不出的感覺。隨后他見周德音抬起頭,看著自己靜靜的說道:
“顧將軍,請給我一匹馬,玉璽就藏在大佛寺的佛座下面,將軍能出入京城,很容易就會拿到。”
顧衍也這樣靜靜的看了周德音一會。知道她以為自己救嚴家的舉動是為了玉璽。也沒有解釋,只是冷冷的說了聲好,便吹了聲哨聲。一匹馬跑到了跟前。
周德音沒有跟顧衍道謝,她也不知道要說什么,只是翻身上馬,留了一個背影給顧衍。
就在周德音奔出去一段時間后。聽到后面顧衍大聲的喊道:
“我會助你離開那個地方的!”
周德音聽完,沒有停止前進的速度。
助她。怎么助?那個地方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系,除非整個皇城不再是陸曄的,不然,自己一輩子也逃不開。
時光荏苒。光陰似箭。
周德音最后一次見到顧衍,是在臨死前。
周德音一直不懂陸曄,少年時的陸曄胸懷天下。每每說出的計策都是有益蒼生的,可是。后來的陸曄是殘暴的。
周德音已經找不出任何詞語來形容他的殘暴嗜血,榮貴妃對陸曄的打擊竟然是那樣的大嗎?
大到他根本就不在意天下蒼生,不在意后世歷史的評判,任意妄為,揮霍著周皇室的江山。
將周朝逼到了絕境的地步,將他自己也逼到了絕境。
周德音在收到群雄逼近皇城的消息,不日皇城就要淪陷的時候,周德音命人將早已收在箱底的公主衣裳拿了出來。
仔細的上妝,描眉,暈染朱唇,穿上了這身能象征她身份的服飾。
傳令各宮,全部聚到了甘露殿,整個后宮中最高的宮殿。
“周皇室傾覆,如今我們能做的,是保留這個姓氏帶給我們的尊嚴,它在的時候賦予我們尊榮,它去的時候,就該有它的尊嚴!”
周德音的話在甘露殿里回響,所有的公主后妃們都寂靜的望著她,整個大殿里鴉雀無聲。
這句話,早在陸曄掌管宮廷的時候,周德音就想說了,想做了。
那時候是為了什么,沒有去說,去做呢?
或許,在心底還有一絲對陸曄的不死心。
如今周德音說了出來,首先站出來說話的是昭獻帝的一個寵妃,她臉色蒼白的說:
“長公主,你的意思是我們要給王朝陪葬?”
她的聲音有些尖銳,聽在大殿中人的耳朵里,都是一陣顫栗。
殉國,那是死亡啊!
誰會不怕呢?
周德音平靜的看著她,一如剛才平靜有力的聲音說道:
“是。”
那個寵妃看著周德音的平靜之后就不能平靜了。
她還年輕,且有傲人的容貌,就算換了皇帝,自己也不是非死不可的。為什么要為了什么見鬼的尊嚴去死呢?
周德音能看出她的想法,還沒等她鬧起來,就再次平靜冷淡的說:
“要不要這樣做,隨你,離開甘露殿,沒人會阻止你。”
說完,只見那個寵妃咬著下唇,臉色十分的不好看。
周德音的話讓她很沒面子,口中依舊不饒的說:
“憑什么讓我們殉葬,那些人就算闖進來,我們是陛下的人,你們是陛下的姐妹,女兒,如果那些人想做皇帝,誰會來為難我們,只會善待我們,我們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對他們沒有威脅,我們為什么要死。”
她的話在大殿中傳開,猶如一絲光明照射到了眾人的心中。
接著,殿中的眾人都開始嘰嘰喳喳的,你一言我一語的討論了起來。
周德音看著殿中的人,越來越覺得周皇室真的是一個笑話。
這些代表著它的人,都不愿為它做最后的捍衛,看來,它的傾覆滅亡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周德音沒有說話,徑直地穿過人群,走出了甘露殿。
她將平日里常去的地方都走了一遍,含章殿,養心殿,昭陽宮......
沒有人攔著她,到處都是四處逃竄的宮人。
周德音一身華服格外的招眼。
最后,周德音登上了皇城中最高的城墻上。
那是皇宮最后的屏障。
外圍已經打的不可開交,周德音聽著嘶喊,兵器相交的聲音,失神的想著,但愿有人能結束這戰亂,結束這烽火,就算王朝異主,又有何妨。
“沖啊......”
周德音望著前方,知道皇城已破,誰是破城的將領周德音已經不在乎,她踏著城墻上的石凳,站到了城墻之上。
看著那些人手持著兵刃,越來越近,周德音看到領先的一人抬起頭,猶豫距離太遠,看不清楚他的神色,只知道他是顧衍。
“顧衍,沒有亙古不變的位處尊貴,卻也有任何人無法踐踏的尊嚴,你若為主,請善待皇室中人。”
周德音的聲音在空中飄來。
佛求來世,道成今生。
與先皇不同,周德音與先皇后一樣,都是信仰佛祖的,如果佛祖能聽到周德音的祈愿,但愿真能如她所愿。
來生,再與皇室無關。
“周德音......”
顧衍的大喊也沒能止住周德音的身影。
一如最初見她時的那一躍,那時的英姿颯爽,此時的華衣翩飛,一幕幕的重合......
周德音五臟俱裂,落在了顧衍的面前。
死后的周德音才知道有魂魄一說,因為她的魂魄盤踞在那殘破的身體里,沒有離開。
周德音知道顧衍抱起了那具血泊中的身體,沒有悲痛,沒有傷心,只是平平靜靜的說:
“厚葬長公主。”
無憑輕言到永年,
曲高和寡輕扣弦。
世間情愛終難續,
最是苦痛不能言。
愿身死,葬骨寒。
但把尊榮殉山川。
二十年間風并雨,
轉眼他生幾云煙?
作者君深深地以為,這世間,唯有苦痛,是說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