丑?
蘇婉的笑容一僵。
不過轉念一想,自己現在又哭又笑的,的確也難看。
可這人也太直接了吧,嘴巴一點都不討喜。
蘇婉后退了一步,拿出手帕來簡單擦了一下臉,再轉頭,用一種難以言語的表情看著他,問道:“你怎么在這兒抽煙?”
滿地的煙頭,樓道里全是煙味兒,一會又得被人說了。
葉蓁在她退開時也轉身靠在了旁邊的墻上。
他仰頭盯著天花板上泛黃的石灰墻,也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蘇婉覺得這人有些落寞,就像垃圾堆旁邊沒人要的小狗兒。
可當這只狗轉過身來,立馬就變成惡犬了。
“你管我?”
皺著眉頭,兇兇巴的樣子,極度不耐煩。
葉蓁想,這下她總得嚇跑了吧。
可是蘇婉根本沒動,仿佛他剛剛的惡相只是一個小孩兒在犯混,根本嚇不到人。
其實蘇婉也不想管他,可這人上輩子幫過她啊。
她都不敢想要不是他出手結束了自己跟周子明的婚姻,難說后面會不會出什么見血光的事。
那時,她真的被逼急了。
人一急啥事都做得出來。
所以蘇婉真的很感激他,于是又勸道:“你可以去樹頭那邊抽,味兒散得快。你站在這里,煙味兒出不去,一會樓上的小媳婦跟老太太得抱怨起來了。”
葉蓁聽完一聲自嘲般的哼笑,那雙眼睛黑沉沉的。
他聲音軟了一些,問道:“你今天怎么不跑了?被人欺負,膽子都變大了。”
掛著一串淚珠兒跑回來,可不就是被欺負了么。
蘇婉:“啊?”
想了一下說:“沒有的事。”
先前在周家,那是她故意惹的事,而且她跟唐江盈勢均力敵,那母子倆也沒在自己這兒占到便宜。
“那你哭什么?”
葉蓁好像并不信她的話,那雙黑沉的眼睛染上了一些危險的氣息。
蘇婉心說,你怎么又兇起來了呢,哭的又不是你。
她道:“我是高興。”
重回大雜院,剛剛她流下的是激動的淚水。
高興?
葉蓁怔住了,所有的表情在他臉上瞬迅消褪,只留下清冽的冷。
“恭喜你啊。”
男人的聲音又低又沉,越過她,直接走了。
恭喜什么啊?
蘇婉感覺這人好像誤會了一些什么,本來想說點啥,可葉蓁回到家直接將門關了,聲音還挺大。
這人,脾氣可真臭。
蘇婉暫時也顧不上了,先回家再說。
葉家。
葉蓁靠在門后面,微微仰頭的臉上是濃濃化不開的失落。
廚房連接客廳的門口,葉家奶奶腰間系著藍底白碎花的圍裙,有些心疼地看著孫子。
葉奶奶說:“別瞎想了,人家都見家長了。”
早上周子明過來接人,大院里都傳遍了。
大雜院的姑娘跟中心家屬院里的小子議親,大家都很羨慕。
不過蘇家丫頭怎么這個點兒回來了,不是說吃中午飯么?
罷了,可能是時間有變動,改到晚上了,又或是她聽錯了。
總之,人家姑娘很快就要結婚了,這小子還惦記著,聽說了這事就跑到樓道那兒抽悶煙。
“奶奶,你能少說兩句嗎?”
或許真的被勸了一下,心境擴了一些,葉蓁臉上的失落很快消失不見,來到桌前倒了一杯水。
巷口供銷商店里最便宜最粗陋的茶杯,青白的杯身上印著兩片墨綠的竹葉,因為燒制得不好,還有一些凸起來的白點。
放以前,這樣的杯子葉奶奶拿在手里都覺得硌手。
但是現在,這都是她前兩年攢了好久的票才買上的。
自己怎么的都享受過養尊處優的好日子,可是孫子,他打小就在受苦。
葉奶奶嘆了一口氣說:“想要媳婦?我找媒婆上門,給你挑幾個漂亮姑娘。”
葉蓁喝到嘴里的水差點噴出來。
“奶奶,你給消停一點行不?”
葉蓁將杯中的水一口氣全灌了,轉身往外面走。
葉奶奶:“要吃飯了。”
“不吃了。”
“這小子……”
樓上。
蘇婉此時正站在樓道口上。
剛剛因為葉蓁而被壓下去的傷感再次聚集。
她看到父親,淚珠兒就開始在眼眶里打轉了。
大中午的,院里正是做飯的時候。
這個年代的老房子還沒有單獨的廚房廚所,每層樓就兩個水房,兩個公共廁所,雖然水房是建來給大家做飯的,但眾人更喜歡將爐子拎到自家門外面來倒騰。
所以此時蘇永福正在走廊角落里的簡易灶臺前,微微彎著腰,翻炒著鍋里的絲瓜。
此時的蘇永福四十六七的年紀,身體硬朗,滿頭的黑發,全然不似上輩子癱瘓在床油盡燈枯的模樣。
父親的面容是那樣的清晰,一切都鮮活真實,蘇婉忍不住。
算上上輩子,她跟父親也有近一月沒見了。
她謊稱被單位安排到外地學習,其實正忙著跟周子明打離婚官司。
離婚的事情,她還沒跟父親說。
不敢說,父親身體不好,怕他熬不過去。
上輩子,蘇家人命都不好,苦得不行。
蘇婉自己就不說了,遇上周子明那就是幾輩子修來的孽緣。
而家里別的人,也有著不同的坎坷人生。
蘇家三兄妹,蘇婉上頭有兩個哥哥,一個比她大七歲,一個比她大四歲。
蘇婉三歲那年,母親生病去了,父親沒有再找,又當爹又當媽地將他們兄妹三人拉扯大。
蘇永福是副食品公司的糕點師傅,工作還算不錯,給不了孩子們優越的生活,但好歹沒有讓他們餓肚子。
剛開始家里日子不算好,但還過得去。
是什么時候開始苦起來的呢,是蘇婉第二次向周子明提出離婚之后。
也不知道是巧合還是怎么回事,反正蘇家那幾年的日子倒霉透了。
原本上面開放了,政策各方面都變好了,大家的日子一天好過一天,父親也有自己的想法,離開了單位帶著兩個哥哥開了一個糖餅店子。
那兩年,他們家生意很不錯,不少人慕名前來,家里賺了一些錢,眼看著就要換更大的店子了,結果后面的作坊起火了。
那次火災,父親燒傷了腿,大哥傷了雙手,還有兩個員工也出了事,店里幾個人,也就出了門的二哥沒事。
這事之后,家里就垮了,什么都賠進去了,還欠了外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