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縈繞著死寂氣息的巷子,大多少數人家緊閉門窗,偶爾幾家敞開的大門里,不論大人還是小孩,均一幅暮氣皚皚的模樣……那感覺,怎么說呢?就像是他們雖然披著人皮,卻已經沒了靈魂,只靠最基本的動物本能生活著般。
對此,薛玲一臉的淡然,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這不僅僅是因為進到這個巷子里之前,她就已經從植物嘴里探聽到了消息,也因為這些人的狀態,不過是重壓下勞苦大眾百姓的一種應對殘酷又現實生活的麻木又倦怠的表現,遠不如末世爆發后那些真正心死的人顯露出來的神態更駭人。
很快,母女倆就走到了巷子最里面。而,和旁邊門窗緊閉,卻依然可以瞧見幾分破敗的情況不同,面前這間敞開大門的屋子竟然裝修得精致又奢華,每一處細節都經得起推敲,和眼前的巷子格格不入。
“你們來了。”突如其來的聲音,在兩人耳旁炸開。
得了植物提醒,而有所準備的薛玲一臉的淡然,仿佛眼前這間彰顯出高大上感覺的房子,和巷子里那些破敗的房子,并沒有什么區別似的。
然而,對杜秀英來說,卻不利于晴天霹靂,瞬間,就讓她的心神從剛才那種恍恍惚惚的狀態里抽離出來。
也是到了這時,杜秀英終于意識到了不對勁,拽著薛玲胳膊的手指微微用力:“這是哪里?”
薛玲淡淡地瞥了眼杜秀英,沒有絲毫的驚詫:果然,杜秀英被人催眠了!就是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被人催眠的?
“遠道而來的客人啊!”一個全身都包裹在黑紗里的女人,猶如一只腳步輕巧的貓咪般,從屋里走了出來。一雙熠熠生輝的黑眸,和捧著水晶球的白皙瑩潤的雙手,帶來了黑與白的極致對比。乍一望去,竟給人一種頭暈目眩的感覺,更是忍不住在心里瘋狂地刷屏:神仙?妖怪?
“你們好。”帶了點外國人說華語時特有聲調的女人,微微彎腰,做了個“請”的手勢,“外面冷,不如,到屋里來坐坐?”
“好啊!”定定凝視著女人的薛玲,嘴角微勾,不管對方是哪路神仙,眼下,這種狹路相逢的情況,都容不得她有任何的退縮行為!
既如此,那么,沖鴨!
然而,杜秀英卻不樂意了,一臉震驚和不可置信地看著“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薛玲,說出來的話,也因為滿腔的憤怒和擔憂而帶上了幾絲顫抖:“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媽,這個地方,是你帶我來的。”薛玲一臉的淡然,按她的想法,是不打算現在就跟杜秀英掰扯的,奈何,架不住,從來對她漠視和疏忽的杜秀英,突然展現出所謂的母女情深來。
“不可能!”別瞧杜秀英一臉的斬釘截鐵,其實,她心里也在打鼓:因為,她的記憶還停留在兩人離開華僑商場,手挽著手,肩并著肩,如同每一對親昵無間的母女般在街頭巷尾閑逛著那一刻。后來,又發生了什么,她完全記不得,只知道,“清醒”過來后,見到的就是眼前這座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小樓。
這樣的情況,并非第一次發生。
以前,她雖然有些困惑茫然、驚懼不安,但,因為失去的那些記憶,短則一兩分鐘,長則五六分鐘,并沒有給她的生活帶來多大的麻煩,甚至造成什么不好的影響。因此,在托關系找了知名專家,卻并沒有尋求到有效的解決辦法后,她就將這件事情壓在心底深處,并不打算同任何人提起。
坦白說,其實,她心底深處還隱隱期盼這樣的事情多來幾次。尤其,有好幾次失去記憶后,她發現自己竟然在無知覺的情況下,解決掉了困擾自己許久的麻煩!那感覺,怎么說呢?就像有另外一個自己,平時絕不會出現,一旦麻煩纏身,危險降臨,她就會準時出現,為自己披荊斬棘、無怨無悔、至死方休!
杜秀英的“心路”,薛玲不是不感興趣,不過,事情有輕重緩急之說,眼下,首要解決的就是擺在面前的困境。
“我認識你?”漫不經心的問話中,卻流露出幾分唯有熟悉的人才能感知進而捕捉住的肯定語氣來。而,面前這個裝扮神秘的婦人眼底一閃而逝的緊張,也讓薛玲心神一定,嘴角勾起一抹自信張揚的弧度來,“讓我猜猜,你是誰?”
薛玲一連說了數個名字,眼見,婦人眼底的忐忑慢慢地淡去,化為穩操勝券的鎮定淡然后,終于露出了“貓捉老鼠”般狡黠的笑容來:“王紅。”
婦人,不,應該說,王紅身體一個踉蹌,顯然是沒料到,她都打扮成這樣了,薛玲竟然還能認出來!
不過,很快,王紅就收斂心神,看了眼不知“腦補”了些什么,而面容慘白如紙,身體更是瑟瑟發抖的杜秀英,心里特別解氣,卻擺出一幅“辣眼睛”的不屑蔑視姿態。移開視線后,又看向三言兩語間就道破自己身份,即便胳膊被陷入惶恐驚懼中的杜秀英掐疼了,卻依然一幅“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薛玲,忍不住就在心里感慨:果然,“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生的兒子會打洞”,薛玲不愧是薛家女,身上流淌著薛家強悍的基因!
雖然王紅心里感慨萬千,但,臉上卻并不顯露分毫:“你認錯人了。”
薛玲笑而不語,認錯與否,在場三人,個個心知肚明,不過是“揣著明白裝糊涂”罷了。
“要進來坐坐嗎?”許是被道破身份,從而“破罐子破摔”,又許是卯準了薛玲“不達目的不罷休”的性子,總之,王紅摒棄了剛才的外國人音調,而是用了幾人都熟悉的聲音,再次邀請道,“或許,我們應該好好聊聊。”
“好啊!”薛玲應得那叫一個干脆利落,然而,這句話,落到陷入某種瘋狂情緒中不可自拔的杜秀英耳里,就仿佛打開什么關卡的必備道具般。
就見下一刻,杜秀英眼底的茫然驚懼等情緒慢慢褪去,猙獰可怖的面容也恢復到往日里的柔美來,連不知何時就離家出走的理智也正式回歸,拽著薛玲胳膊的手再次用力,拒絕的話說得那叫一個擲地有聲:“不行!”
王紅:你的選擇?
薛玲:該你出馬了。
王紅:……
短暫的眼神交鋒,最終,“有求于人”的王紅,不得不磨著后槽牙,壓下心底的不甘和憤懣,嘴角扯出一抹虛偽到極點,給人一種“皮笑肉不笑”感覺的熱情真誠笑容來:“杜阿姨,你就不好奇,為何每隔一段時間,你就會出現短暫的失憶嗎?你就沒發現,最近幾個月,你的失憶情況越來越頻繁,越來越嚴重了嗎?
一語,正中紅心。
“你……”被戳到痛處的杜秀英,一臉的震驚和不可置信中,有著濃郁得幾乎能化為實質的憤恨和殺機,“是你做的,對不對?你怎么能這樣?早知你是這樣的白眼狼,當初,我就不該憐惜你,答應你的請求……”
喋喋不休的抱怨和滿腹的憤恨,對已經修煉到“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階段的王紅來說,除了換得她一抹“我就靜靜看你裝X”的淡笑外,就再沒有其它的舉動了。
仿佛,當年,那個因為杜秀英語嫣不詳的幾句話,就拿“恩重如山”之類借口寬慰勸說自己,并將自己擺在一枚任由杜秀英操控,關鍵時刻拋棄也無怨無悔棋子地位的人,并非她本人般,就連那些噩夢般的過往,也非她竭力想擺脫那般。
然而,事實上呢?
單由王紅那捏著水晶球,因為用力過度,而隱隱浮現青白之色的手指,和緊繃卻不自知的身體,就讓留意到這一幕的薛玲,明白眼下王紅已經處于一種“箭在弦上,不得不發”的境地,微微側身,看向一臉猙獰之色的杜秀英:“媽,爸知道這件事嗎?”
一時激憤,而將自己維系多年的世家貴夫人必備的“端莊賢淑、雍容華貴”形象拋到一旁去,就差沒像曾鄙夷不屑的鄉野之地潑婦般,使出“一哭二鬧三上吊”手段來發泄自己滿腹驚懼、怨懟、不安等情緒的杜秀英,猶如被按了暫停鍵的收錄機般,別說臉上的表情了,就連手里的動作,也都出現了短暫的停頓。
“看來,你不僅瞞著我們,就連爸,也都被你蒙在鼓里。”薛玲搖了搖頭,她是真不明白,杜秀英是咋想的了。薛建平待杜秀英如何,連她們這些“家人”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就更不用說那些被兩人數十年如一日的“秀恩愛”舉動快要逼瘋的外人了。
這種攸關性命的大事,在手腕盡出、絞盡腦汁也不能解決的情況下,還繼續藏著掖著,不求救于近在咫尺的親人,不是傻子,又能是什么呢?
“你懂什么?!”杜秀英猶如被踩到尾巴的貓一樣炸毛了,看向薛玲和王紅兩人的目光,跟嗜人血肉上癮,沒有任何所謂“人類”獨有理智的猛獸一般無二,“我最恨的就是你們這些‘站著說話腰不疼’的人……你們懂什么?你們什么都不懂……”
下一刻,噴人噴得正嗨,正準備甩開薛玲的手,捋起袖子,上演“罵戰打戰”經典混合版本的杜秀英,就突然發出一聲短促的尖叫聲:“啊……”
繼一伸手,就敲暈杜秀英后,薛玲又伸手,攬住杜秀英軟下來的身體,一舉一動間有著說不出來的帥氣,任誰見了都會忍不住地吼一句“小姐姐求嫁”。
然而,王紅卻一言難盡地看著薛玲,更在薛玲看不到的角度,不著痕跡地抖了抖身體,仿佛只是單純地想要抖落一地的雞皮疙瘩,又仿佛是被薛玲這“一言不合就動手”的舉動給嚇到了似的,半晌都說不出話來。只能愣愣地看著薛玲以一種帥氣到讓人驚嘆的“公主抱”姿勢,抱起杜秀英不說,還邁著輕快的腳步越過她的身體,走到屋內。
——仿佛懷里抱的不是一個百來斤重的大人,而是最多一兩斤左右的小貓咪般,神態舉止間說不盡的閑散淡然、風流瀟灑。
“不進屋里來坐坐嗎?”
沏好一壺茶后,薛玲又抬手,沖依然矗立在外面的王紅招手喚道。這幅猶如主人家的做派,讓好不容易才從茫然懵圈狀態里回過神來的王紅,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該從何說起,最終,也只能默不做聲地抬腳,以一種烏龜般的速度挪回屋內。
然而,再漫長的旅程,也有終點。更何況,院子到屋內也就一百來步,就算王紅再如何地磨蹭,也不能將五分鐘的路程折騰出十五分鐘的效果——那也太慫了。
“你去國外了?”薛玲將沏好的茶,推到王紅面前,看似輕飄飄的一句話,卻戳到了王紅的軟肋。這一點,由王紅那籠在黑紗下,卻瞬間就扭曲起來的臉龐,和眼底浮現的狠毒和涼薄兩處細節中就能夠瞧出來。
然而,薛玲卻仿若未覺般,繼續爆料:“你嫁人了?對方年紀雖大了些,卻是當地頗富盛名的大貴族……”
眼見,再放任下去,薛玲連自己的老底都要揭出來了,王紅那放在身側,忽而緊握成拳,忽而松開的手,用力地拍向桌面,嘴里更是低吼道:“夠了!”
“抱歉。”薛玲沒什么誠意地道,就差沒挑明她是為杜秀英出氣了!
是的,雖然,薛玲打心底深處鄙夷不屑“家丑不外揚”這句話,更從沒將杜秀英這個所謂的“生母”放在心上過,卻也不得不承認“人生在世,想要活得安穩幸福,就必需遵守一定的規則”這句話存在的必要性。
當然,“出氣”這種事,點到為止,過猶不及。
就如剛才,她并沒有繼續探詢王紅隱秘的想法,即便,彼此都知曉,不論哪個年代,想要出國,要么,就是公派留學;要么,就是小有資產的人家,舉全家之力送自家兒女出國渡金;要么就是圈子默認的精英們的繼續修行之道,或紈绔們混文憑的地方;要么就是被人拐賣出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