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其,眼下,杜秀英也就約摸四十來歲。雖是女性,卻因為隸屬文工團而在職場中占據了一定的天然優勢,雖竭力遮掩,但,言談舉止間依然可以窺見一抹“官威”。想也知道,杜秀英的身份背景,絕非孫夫人嘴里提到的那般簡單。
而,薛玲呢?不過一個15歲,還在念大學的小姑娘,雖然被人冠以“天才”的稱號,但,別忘記了,這世間,多的是因為種種原因中途就夭折,并沒能順利長大一株參天大樹,真正達成“天下誰人不識君”這般傲然姿態的“仲永”。
這種情況下,薛玲何德何能,膽敢捋起袖子,當著外人的面,就與杜秀英較勁?
除非……
“孫阿姨,抱歉,我最近確實比較忙,沒辦法繼續陪你們逛街閑聊。不過,我媽正好休假,倒是可以一盡地主之宜。”
話落,不等孫夫人反應過來,就見薛玲朝服務員一招手,當著眾人的面,就干脆利落地結賬了!
結賬了!
賬了!
有那么一刻,李文斌真以為自己沒睡醒,否則,怎么會做這樣一個奇怪的夢?
——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在西餐廳里吃完飯后,找出鼓鼓囊囊的錢包,隨意抽出一疊大團結,數了十來張后,就遞到了服務員手里!
全程那叫一個干脆利落、瀟灑愜意,神態舉止間沒有絲毫“打腫臉裝胖子”感!
一千多元錢啊……
這么多錢,擱他們家,確實跟猴子身上拔根汗毛,連疼的感覺都沒有,就更不用說其它的不舍懊惱等情緒了。放一般人家,雖談不上一大家子人大半年不吃不喝才能攢下來,但,就杜秀英的文工團干部工資,和其諱莫如深的愛人的工資加在一起,少則一兩個月,長則三四個月才能攢下來。
這種情況下,薛玲哪來的底氣結賬?
不,重點不在這。重點是誰家小姑娘,能隨隨便便就帶幾千元錢出門?該說,這家長輩心大?還是該說,這家長輩不靠譜?否則,置辦年貨這種瑣碎的小事,竟然不是大人出馬,而是由小姑娘來操辦?!
短短時間里,李文斌心里就轉過了許多念頭,而,向來信奉不懷揣秘密過夜想法的他,也當機立斷地問道:“杜阿姨,我能問下,叔叔在哪里上班嗎?”
正端著咖啡,小口地抿著,一臉“家有小魔星”無奈和懊惱的杜秀英,怔了怔,很不想回答李文斌的問話。奈何,架不住,這些年來,她在李家人面前的溫婉和善的長輩形象,因此,遲疑片刻后,還是含糊地回道:“也就一個軍人,算不了什么的。”
然而,哪怕,杜秀英的演技出神入化,投身娛樂圈,不僅能將華國幾大影后獎拿到手,還能沖出國門,走向國際,但,出身豪富人家,因為長子嫡孫的身份,從還沒記事起就接受著各項精英教育的李文斌,卻敏銳地感知到了幾分違合。
軍人……薛玲……薛家……
沉浸在“炫兒子,得到朋友拍馬”興奮激爽情緒中的孫夫人,也因為李文斌這不同尋常的沉思而冷靜下來,在腦海里搜刮了一番后,小聲提醒道:“阿斌啊,我不是告訴過你,你李阿姨和薛叔叔以前都在G軍區上班嗎?”
對了!薛家!有著“軍人世家”稱號的薛家!!陽盛陰衰,盼一個嬌嬌軟軟的小姑娘,盼了整整五代的薛家!!!
李文斌腦子里靈光一閃,眼前一亮,差點就忍不住鼓掌歡慶一番了!
誰能想到被自家母親逮著機會就嘮叨,一時激動之下脫口應承下來的“相親宴”的另一位主角,竟然是薛家五代單傳的“小公主”?這意味著什么?意味著一條“通天大道”已經在他面前鋪開!
偏偏,關鍵時刻,他竟然沒能抓住這個天賜良機,達到帶領整個家族都“更上一層樓”的大目標,反還因為種種自以為是的偏見而將這個機會推開了!
這般一想,李文斌又一臉的懊惱和郁悶,只恨不能時光倒流……
“什么?”孫夫人一臉的茫然和懵圈,連自家寶貝兒子坐上車后,就一臉頹然和悲愴不說,還不知突然想到了什么,竟拿腦袋撞玻璃的詭譎舉動都來不及思考,就下意識地回答道,“我沒跟你說過,杜夫人的閨女,就是薛家小公主?”
“媽!”雖然,早就知道自家老媽被娘家和夫家聯手寵出了個“傻白甜”的性子,真正地光長歲數,不長心眼。但,李文斌也沒料到,平日里,從不在關鍵時刻“掉鏈子”的老媽,一掉鏈子,就整出這么大件事情來。
“你真沒跟我說過啊……”
這聲吶喊,是由李文斌的靈魂深處發出來的。
都是聰明人,哪能不知道今兒這一出,是杜秀英不知出于何種目的想“坑”閨女,從而使出各種手段將薛玲誘拐到了西餐廳,參加這場所謂的“相親宴”?
倘若,一早,他就知道了薛玲的身份,那么,哪怕腆著臉,舍棄自尊和傲骨,眾目睽睽之下,像只求偶的花孔雀一般盡情地展現自己,也無怨無悔,只要能在薛玲面前撈著個好印象——當然,若能讓情竇初開的薛玲因此而對他一見鐘情,不管不顧地要嫁給他,那就最好了!
只可惜,這,也只能是夢想,美好卻又易碎的一個夢想了!
就今天薛玲這當著外人的面,就毫不猶豫地揪了杜秀英的臉面,偏偏,杜秀英還不敢掀桌子咆哮甚至威脅薛玲,反還被薛玲拿捏住的做派,絕不是用“囂張跋扈”“恃寵而驕”這類詞語就能形容的,更多的是薛玲和他是同類人——都是那樣的聰明機靈、有勇有謀!
當然,摒除這些外人嘴里的“夸夸其談”,最本質的莫過于看誰不順眼就捅刀子,有仇當天就報,絕不拖到明后天,更不會說出什么“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類虛偽話語的做派。
往往,這類人,很少是自視甚高的蠢貨。大多情況下,都是些心眼比蜂窩還要多,算計人不眨眼,不僅能得到對方發出來的“好人卡”,還能達到“對方被自己賣了,卻幫著自己數錢”的狠人!
面對這樣的狠人,尤其,對方身份地位都比自己高,又得到家族全心全意,頗有幾分“一言不合就拔刀子,齊心協力對敵”的護短,李文斌覺得,他,還是干脆利落地認慫吧!
他惹不起,還躲不起嘛?
這一波茍住了,以后,才能更好地活下去啊!
這般一想,李文斌又將今天的事情在腦海里過了一遍,然后,就由衷地感謝起杜秀英拉仇恨的能耐了:幸好,幸好!
“媽,以后,你還是遠著些杜阿姨吧……”
話,點到為止,然而,孫夫人卻一臉茫然和不解地看著李文斌,不過,最終,還是在李文斌那一臉慎重嚴肅的神情中,想也不想地應了下來。
雖然,她心里覺得這樣做,確實有些對不起杜秀英待自己的好,但,老爺子都說了,自家兒子是李家下一代中最聰明的,一定能帶領李家走向一個新天地。那么,這種出門在外,不知當地水深水淺,更不熟悉各路圈子現狀的情況下,也就只能按照離家時婆家和娘家長輩同輩的叮囑:在外面瀟灑自在的前提,就是一旦自家兒子發話了,必需沒有絲毫抱怨和質疑地聽從。
至于旁的,比如說,賠禮道歉這件?那是必須的。只不過,不能用今天的“相親宴”一事做幌子,甚至,最好是連提都不要提,以免無端端招惹上護短的薛家人。到時候,即使他們李家表面上是一首豪富,實際上所有明面上和隱形的資產加起來,已經當得起“全國首富”的名號,就形勢上來說,完全不需要懼怕來自于薛家的報復。
但,別忘記了,自古以來,就有這樣一句話——民不與官斗。即便,他們并非通俗意義上的普通底層民眾,然而,想要與薛家這樣的家族爭峰,雖說不會連還手的余地都沒有,就被整治得一敗涂地,但就算豁出去,也最多拼出一個兩敗俱傷的結局。又何必呢?
他們是商人世家,雖說不是信奉“利益為上”的家族,但在重大的利益面前,連仇人都可以“化干戈為玉帛”,就更不用說無端端招惹上薛家這樣的家族了。
短短時間里,李文斌就琢磨好了應該準備一份什么樣的禮物送給薛玲,不求能順利搭上薛家的關系,但求能讓薛家看在他們也是被蒙在鼓里,和薛玲一樣,也不被杜秀英當成手里棋子肆意擺布這點上,而對今兒這件事做出“高高抬起,輕輕落下”的處理方法。
提前離開的薛玲,回到家,就忙碌開來。這一忙,就到了下午五點半,聽著院外傳來的聲響,薛玲挑眉,并不意外只有薛將軍和薛建平兩人回家。
畢竟,杜秀英今天折騰出這種事情來,當時,她就已經按不住滿腹的怒火發過一次脾氣了。而,以她動轍告黑狀的小心眼,想也知道她會在今天如何地告狀。這種情況下,杜秀英是腦袋被門夾了,才會心甘情愿地回到家,接受來自于薛將軍的憤怒咆哮和薛建平那“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人”的悲愴和絕望。
當然,這些,杜秀英全然無懼。
早在她用逛街做借口,忽悠薛玲到西餐廳相親之前,就已經籌備了一系列的應對措施。唯一讓她猶豫遲疑的,就是薛將軍會否在怒發沖冠,逮著薛建平不由分說地狂噴了一通的情況下,一時激憤過度,腦子一暈,就做出讓他倆離婚的決定來。
到那時,她可不就是“賠了夫人又折兵”嘛!
如果說,這,原本只是下午忙碌的間隙里,偶爾回想起上午發生的事情后,薛玲無意中靈光一閃而想到的,那么,眼下,薛玲就不得不承認:不愧是憑借自己的計謀,就順利拿捏住薛建平,進而嫁人薛家,達成“人上人”目標的杜秀英!
瞅瞅,這一出又一出,層層推進,讓人防不勝防的算計,連自家丈夫和兒女都不放過的狠辣手段,連她這個被算計的人都要翹起大拇指夸贊,就更不用說其它那些不明真相的外人了,還不得將杜秀英奉為神靈來膜拜敬仰?才怪!
唯一慶幸的就是她不僅擁有木系異能,更點亮了“聽懂植物談話”的技能,否則,即便有兩世記憶,怕也會因為“穿越女”的身分,而不將杜秀英的上竄下跳舉動放在心上。如此一來,可不就會發生那種“終日打雁,反被雁啄瞎眼”的情況嘛!
于是,本著“防患于未然”的想法,吃過飯,收拾洗刷好碗筷,捧著杯消食茶的薛玲,就將今天發生的事情原原本本,一五一十地說了出來。
這其中,薛玲并沒有因為一著不慎,差點被杜秀英算計的憤怒和怨懟等情緒,做出任何不該有的夸大,也沒有為自己的提前結賬離開的打臉杜秀英的舉動做任何的解釋或遮掩,而是站在一個旁觀者的角度,將此事娓娓道來。
“砰!”即便如此,但,薛將軍依然忍不住地抬腿,一腳就將薛建平踹了出去。
而,處于“我是誰?我在哪里?我要做什么?”的茫然懵圈狀態里的薛建平,在身體下意識飛到半空中,最終,以一個特別尷尬的五體投地姿勢跌落在地板上,發出砰然巨響后,也終于順勢將自己那不知飄到何處去的思緒和理智揪了回來。
可,也正因此,薛建平才越發地羞愧和懊惱,只恨不得地面突然裂開一條縫,那么,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進去,將自己深深掩埋。
當然,這并不妨礙他,在這一刻,心里破天荒地浮現一抹叫做后悔的情緒來,更恨不得時光倒流,回到他和杜秀英相遇的最初,那么,即使杜秀英的言談舉止,容貌氣質再如何地契合自己的心靈,讓他生出尋尋覓覓,終于找到靈魂伴侶的感慨,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斬斷這所謂的情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