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得很……”
和杜秀英認識十來年,和杜秀英的關系,早已達到“雖不是親姐妹,卻勝似嫡親姐妹”親昵程度的孫春梅,手一揮,就將桌上的杯盞碗碟掃到了地上,發出“劈里啪啦”的聲響,卻猶嫌不滿足地起身,又將一旁的東西往地上扔。直到累得氣喘吁吁后,才一臉疲憊和倦怠地癱在椅子里,秀美的臉龐卻依然陰沉得快要滴出水來似的,偶爾還能看見幾抹猙獰可怖的神情。
“……真是‘終日打雁,卻反被雁啄了眼’……”
是的,其實,未出嫁前,孫春梅一向以自己港城豪門大小姐的身份驕傲自豪,出嫁后,又添了Z省高官夫人的身份。不論和故交舊友,抑或是新朋好友交際時,即便再如何地貫徹“謙遜低調”中庸作風,骨子里卻依然有那么些張揚傲然。
這種情況下,她是有些不太看得起杜秀英的。
即便,杜秀英同樣擅長演戲,但,那時,才剛剛嫁入薛家的杜秀英,骨子里還流淌著一些自卑和怯弱。這一點,在和身份地位相當,抑或是遠低于她的人交際時,并不會顯露出來。但,和孫春梅這樣“含著金湯匙”出身,幾乎可以說是從小到大都順風順水、嬌生慣養長大的大家小姐相處時,就難免會在不經意間露了怯。
孫春梅這樣精明的人,又如何察覺不到這一點?只不過,任何一個受著世家精英教育長大的人,即便再如何地克制,卻也難免會帶著目的去認識結交周圍人,盡可能地拓展自己的交際圈,孫春梅當然也不例外。
真要說區別的話,就是對他們來說,人,還真分“三六九”等。不同身份、地位和背景的人,在他們心里擁有不一樣的定位。
而,杜秀英在孫春梅心里,就是一個可以長久保持聯絡的人脈。只不知從哪天起,兩人的關系就越來越親近,任誰見了,都會覺得她們是一對“無話不談”的好友,關鍵時刻,更是能為對方兩肋插刀,赴湯蹈火,也再所不惜。
這種情況下,兩人生出結親的想法,再正常不過。畢竟,這可是真正的“互幫互助”“親如一家”的聯姻呢!
可,誰能想到,杜秀英竟然騙了她!
“可惡……”孫春梅的心情,在場幾人都能體會,甚至,還有幾分感同身受的凄然。
說來也怪,最開始的時候,他們都將杜秀英當成一枚可以肆意利用算計的棋子。然而,人心都是肉長的,又有“一個習慣的養成只需要28天”的說法,慢慢地,隨著他們和杜秀英接觸的時間越來越長,在連他們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情況下,已經將杜秀英當成了家人和伙伴這樣的關系,并且也習慣了對杜秀英好……
“唉……”火車上的杜秀英,也仿佛感受到了來自孫家幾人的怨念,又是一夜地輾轉反側,直到天明,才幽幽一嘆。
“你又怎么了?!”薛建平翻了個身,本想再睡個回籠覺,然而,不知道是不是最近思慮過度,抑或是這段時間吃好喝好,身體被迫調養到了巔峰狀態,就連往日里并沒有太在意的生物鐘也因此恢復了……
總之,昨夜,并沒有特意克制并收斂自己哀聲嘆氣舉動的杜秀英,確實影響到了薛建平,讓薛建平也被迫一夜未眠。
以至于現在,薛建平不得不頂著對惺忪的熊貓眼,一臉無奈地看著窸窸窣窣起身的杜秀英,發出了來自靈魂深處的控訴:“你不是說,你們女人要睡什么美容覺嗎?你這樣折騰,就不怕回到家后,就老得沒人敢認了?!”
“唉……你不懂……”出乎薛建平預料之外,往日里,聽不得“老”這個字的杜秀英,今兒,卻只是一臉的悵然若失,仿佛并沒有聽到薛建平的問話,一徑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又仿佛聽到了,卻再次貫徹了“左耳進,右耳出”的難得糊涂行事方針,喃喃自語著,“早知這樣,當初,我就不應該……”
薛建平眉頭一皺,敏銳地感知到了幾分不對勁,下意識地靠近杜秀英,原本到了喉嚨旁的吐槽、訓斥和厭煩等情緒的話,也被他咽下肚,換上了一種帶上了幾分誘導蠱惑的語氣:“你說什么?”
“……我不是故意的……姑娘大了,總是要嫁人的……不管怎么說,她總是我身上掉下來的一塊肉,我哪里舍得讓她被人利用算計,莫名其妙地毀了……還將一大家子人拖下水……”說著說著,杜秀英又一次將自己洗腦了,覺得自己還真是一片慈母心,奈何,卻養出了薛玲這么個“白眼狼”,真是蒼天無眼!
薛建平:“……”MDZZ!連三四歲不懂事的小孩子都明白,薛玲的薛家五代單傳“小公主”身分,究竟代表著什么!偏偏,杜秀英這個平日里瞧著還挺精明的女人,就是能在關鍵時刻一次又一次地犯蠢,給誰介紹對象、安排相親不好,非要逮著薛玲一個小姑娘瞎折騰。到頭來,坑害了她自個兒,也就罷了,這次,竟連他也給拖下水了,真是“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與此同時,被眾多人念叨的江景成,忍不住打了個噴嚏,喚來了顧美美一通打著關心旗號的碎碎念不說,為了兩人愛的結晶,又紛紛喝了姜茶,燙了腳。然而,事實上,兩人都覺得這不是一個好預兆,不過,彼此為了對方又強撐,一如既往地平靜淡然,不露絲毫痕跡。
直到,熄燈后,躺在床上卻未能像以前那樣沾枕就睡的顧美美,才揉著酸脹的太陽穴,輕聲問道:“成哥哥,你和他們聊得怎么樣了?”
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里,最適合短暫的放松。尤其,如江景成這般看似溫文儒雅、風度翩翩的世家貴公子,言談舉止間都自成一派風儀氣度,實則卻不過是習慣了戴著這樣的面具,內里更是滿滿奸詐狡猾、心狠手辣、冷漠無情、唯利是圖情緒的人。
畢竟,一張弓,不能長久地繃著,總要找個合適的時間松松弦。
“他們啊……呵……”想到陸長安、陸長平和李文斌三人得知自己家世后,看似一幅“大家都是年輕人,交朋友只看和自己合不合得來,其它的家世背景,身分地位都不重要”的平等姿態,但,到底是年輕,經歷的風雨太少,言談舉止間卻難免流露出幾分不自然的偽裝痕跡場情況來,忍不住冷笑一聲,臉上也浮現一抹陰郁。
“以后,你離他們遠著些……人啊,活在這世上,要么高傲,要么謙遜,要么低調,要么自卑,都是很正常的。最忌諱的就是自以為是的聰明人……”
“成哥哥,我聽你的。”話雖如此,顧美美卻需要咬緊腮幫子,才能克制住自己的牙齒不要發出“咯吱”聲,然而,雙手卻不由自主地環胸,抱住瑟瑟發抖的自己。她是真沒料到,前世儒雅俊美,被譽為全世界女人最想嫁的大佬,年輕的時候,竟然是這樣一個病嬌!
后悔嗎?可,又有什么用呢?!
即使顧美美再如何地寬慰勸說自己,到底還是過不了心里那道坎,再加上,孕婦本就容易多思多慮,因此,眼下,顧美美就悲摧地失眠了。
只是,為了避免被心細如發,且陰狠毒辣的江景成察覺到什么,哪怕大腦迫切地傳遞出一種“想去廁所”的信號,顧美美依然躺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心里則期盼著江景成能早點起床……
這一等,就到了早上九點。
沒辦法,昨夜,江景成同樣輾轉反側,直到天蒙蒙亮,才迷迷蒙蒙地入睡。若非多年勤勉苦學,早已養成了只需要睡四五個小時的生物鐘,很難說,他會不會一覺睡到半下午。
直到,窸窸窣窣的聲音遠去,又等了幾分鐘,再也沒有了其它的聲音,屋子里徹底恢復到之前的靜謐后,顧美美才睜開了雙眼。
即使,心里有無數的念頭在翻騰,但,顧美美依然下意識地放慢了速度。畢竟,如今,她的肚子里裝的,可不僅僅是現下的護身符,還是未來幾十年,甚至,興許是這輩子能不能過上讓世人艷羨嫉妒并膜拜仰望“人上人”生活的護身符!
于是,等顧美美一步三挪地來到薛家小院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半了。
“你這是?”薛玲挑眉,看著不復前幾天街頭小巷見面時那般清爽中透出獨屬于母性的溫柔光輝,整個人顯得特別疲憊和倦怠,眼下甚至還頂著兩個碩大黑眼圈的顧美美,挑了挑眉,難得地有了幾分關心人的念頭,“怎么了?沒休息好?”
可惜,不知該說兩人的氣場不合;還是該說“一孕傻三年”;抑或是該說,一夜未睡的顧美美,大腦確實不復往日里的清明理智,總之,在這一刻,顧美美除了滿腹的憋屈和無奈外,竟然還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憤懣和怨懟。
——薛玲這是在嘲諷譏誚她?可,憑什么?她哪來的臉嘲笑自己?!
“可不……”顧美美磨了磨后槽牙,忍著心里翻江倒海的酸澀憤怒等情緒對自己帶來的影響,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淡笑,挺了挺肚子,一手摩挲著小腹,一手微托后腰,“這小家伙太調皮了,他爸就經常念叨,說等他出來后,一定要讓他明白我這個做母親的有多么辛苦,要讓他好生孝順我……”
顧美美話里話外的炫耀和得瑟,讓薛玲也不由和驚訝地瞪圓了眼。說來,前幾天,顧美美的那番“恃子而嬌”的做派,她還真沒放在心上。畢竟,當時,除了江景成,還有陸長安、陸長平和李文斌這三位貴公子,所以,顧美美生出些其它的想法,進行那樣的表演,也是很正常的。
然而,現在嘛?薛玲深深地看了眼顧美美,嘴唇動了動,想說些什么,最終,還是將到了喉嚨的話又咽下肚。
說到底,每個人都是獨立體,想做什么,又不想做什么,本就是自己的選擇,連父母親人都不能打著“愛護關心”的旗號進行種種干涉的舉動,就更不用說她這么個外人了。
真要說的話,不過一句——自己選擇的路,哪怕跪著,也要爬完。
于是,薛玲微微側身,做了一個“請”的姿勢,將顧美美迎到客廳里后,自個兒則走到廚房里忙碌開來。很快,她就榨了兩杯果汁,又裝了些糕點果脯,最后,放上一盤洗干凈并切盤擺放好的水果拼盤,端到了客廳里。
“也不知道你現在能吃些什么,所以,我就選了幾樣剛上市的水果。”
眼下,顧美美就是一個易碎品,必需小心翼翼,即使擁有木系異能,自信自己種出來的蔬菜瓜果,孕婦吃了只會身體倍棒,絕對沒什么負作用的薛玲,也不免有些惴惴不安。
當然,這并不意味著薛玲就會因此而懼怕,甚至,還得盡心盡力、竭盡所能、有求必應地“侍候”顧美美,以免顧美美在一時的情緒激蕩之下,做出些什么“恃肚而驕”的舉動來,到時候,被碰瓷的是她,而,跳進黃河也洗不清的依然是她,而是單純地沒必要。
說到底,任何時代里,孕婦確實都有著一定的優越地位,或者,也可以稱之為“特權”。
“這就很好了。”
薛玲的特殊對待,讓顧美美也不由得笑了,心里也不免生起一抹興奮來,端起杯子,就抿了口果汁,純香濃厚的汁水和著特有的蔬果清香,從舌尖蔓延開來,讓她的身體下意識地打了個激淋,那有些渾濁的大腦也終于恢復到往日里的清明。
也是到了這時,顧美美才驀然意識到自己的不對勁!
對著旁人,她到是能隨意糊弄過去,但,對著薛玲這個頂著張軟萌可愛、青蔥稚嫩的面皮,內里卻住著一只奸詐狡猾、冷血涼薄的“小狐貍”,除非,她不打算再繼續和薛玲合作下去了,否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