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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蓁蓁若無其事地將咳血的帕子扔進火盆,在大丫鬟鶯兒隱忍的低泣聲中露出一個燦然的淺笑。這個傻丫頭,哭什么?得為她高興才是!蟄伏這么多年終是大仇得報,眼看著奸相被擒,她也算是得償所愿、死而無憾了。
許是大限將至,前一世、這一生的種種仿佛皮影戲般在葉蓁蓁的眼前晃動,那一幕歷歷在目倒是愈發鮮活起來。
想起前世父親入獄前對她冷淡一瞥,葉蓁蓁還是有些心酸。當初自己那般行事雖說是為了他們可到底也傷了他們!他們如今還好吧?會否偶有看著浩瀚星空想念自己的時候?
葉蓁蓁倔強地搖搖頭:無論是前世的葉嘉、還是今生的葉蓁蓁,她都坦蕩得不負任何人!
可是,而今就這么潦草著、稀里糊涂地將要死去,葉蓁蓁猶自有些不甘心,只她一入這個身子就已身染劇毒,如若不然或許她也會在大仇得報后遠遁他鄉,寄情山水過一過閑云野鶴地小日子。
莫非,她真的錯了?
葉蓁蓁習慣地說了幾句穿衣吃飯的話,
——這也算是葉蓁蓁能給魏自健僅有的關懷。
九月的風微微涼,帶起一陣子木樨花香穿街弄巷,吹入葉蓁蓁的小院子,此時葉蓁蓁的夫君魏自健已然淚眼婆娑著被葉蓁蓁催促著上朝去了。
收起思緒,想起她這么多年所作所為,葉蓁蓁不覺輕笑。她舉起自己那雙纖細柔軟的手在日光中晃了晃:嗯,還是那么潔白,卻不知這上頭已染滿了鮮血再不復從前的潔凈。可她,并不悔!
外頭那些對她贊譽有加、奉她為媳婦楷模的人們必也不會知道她這雙能寫會畫的手也曾拿過屠刀!
葉蓁蓁不覺輕笑:自己也算是將從前的灑脫隨性徹底摒棄了,都到了最后關頭怎還想著這些繁縟末節?這輩子她操的心還不夠?那一大家子的冤屈壓得她時時喘不過起來,還有那一灘灘經久不曾干涸的鮮血讓她每日每夜不得安穩,那些她甫一睜眼就看到的、慘死在地、永不瞑目的厲目,仿佛都在說:給我們報仇,報仇!葉蓁蓁你要報仇!
這些人也真是心大,若不是她附身葉蓁蓁,就憑一個身染劇毒的小姑娘也能幫他們報這滿門被屠的仇?
提及大夏的魏國公夫人葉蓁蓁,誰人不說那是個少有的賢惠人。
不論是跟她相熟的貴婦、亦或是成親不久的小婦人,大戶人家說親事兒總歸要提一提葉蓁蓁,嗟嘆一句娶媳當娶魏家婦。
世人總是一葉障目,相信自己目之所及的一切,卻不知那些不過是葉蓁蓁想讓他們看到的!
才情卓絕、溫順善持家,雖不曾生育子嗣卻賢惠地給魏侯納了左一位、右一個妾室,還都是少有的美人兒,這些是京中人對葉蓁蓁的評價。
說起魏自健的三個妾,那都是少有的貌美、溫順。
就這,魏自健猶嫌不足,還總道她們加起來也不抵葉蓁蓁一人。
人們不是說她的才情橫溢,也非是因著她少有的容貌。大家朔口一詞,贊的都是葉蓁蓁的賢良淑德。
也是,葉蓁蓁自入魏國公府到如今已是六年有余,明面兒上可說是“晚寢早作,勿憚夙夜,正色端操,以事夫主。”那真是上侍奉公婆以誠心,下對待妾室為仁意,可他們不知道的是:她上奉下迎為為的不過是要達成自己的心愿。
葉蓁蓁凝視著火盆里向外噴薄著的火苗,任由火焰灼燒著她冰冷的掌心而不自知,她只是出神地看著火苗舔噬著斑斑駁駁的信箋。
那人怎么還不放下呢?這也是個傻子!
“美人一何麗,顏若芙蓉花,一顧傾人城、再顧傾人國。”
這話用來形容葉蓁蓁那是一點兒也不為過,只葉蓁蓁卻很少看顧自己的容顏。一個茍延殘喘活在世上、背負著血海深仇的人還會在乎相貌?
想起已知的歸途,葉蓁蓁不由牽著嘴角無聲笑了,她身前銅鏡里那個娥眉淡掃、病若西子的美人也跟著一起蒼白著臉扯了扯嘴角。
魏自健也不知是眼盲還是心瞎,對她居然是多年如一日的深情,葉蓁蓁譏笑一聲,或許就因著這么一副皮囊?她將從前費力才能堪堪塞入、如今卻已墜至臂彎的玉鐲一把抹下。驀地,一個笑聲闖入她耳:“窈窕,你還是少吃些吧,瞧你胖的,這冰花芙蓉玉怕是要被你擠成碎花芙蓉玉了!”
如今心愿已了,她也可安心地去了。
那時的她和他一樣意氣風發,可那一場爭斗不僅毀掉了他,也讓她來到了這異世陷入這一場令人疲沓的紛爭!
她,是真的累了!
葉蓁蓁扇子般的睫毛輕掃眼瞼,她是怎么回答他的?
咽下他才剝的甘栗仁兒掐著腰呵斥:“皮癢了是不是,過來讓我給你松快下。”
呵呵,縱使自己再坦蕩,到底是人心隔肚皮!隔了肚皮的人心尚不可揣,隔了肚皮的孩子想必也更加不可測了吧!
“嗬嗬。”
“我無害人之意,人有害我之心!”
罷罷罷,既然有人上趕著使壞,她葉蓁蓁就替天行道收了吧!想這米氏也算是貪心不足了,自打魏宏出世,葉蓁蓁第一時間就讓魏自健上奏朝廷遞了折子請封了米氏之子為世子,米氏怎就這般心急?就不曾思慮若她去了,魏自健若再續弦哪里還能有她這般豁達的主母?到得那時其子魏宏又當如何自處?
愚蠢啊!
銅鏡里的嬌弱美人燦然一笑,就不能再等等嗎?非要在最后關頭讓自己的手上再沾一條性命?
她本就沉疴纏身,也無多少時日。再說,她根本就不曾將魏國公府放在眼中,在葉蓁蓁看來、這看似錦繡的魏國公府之于她葉蓁蓁也不過就是個暫時的避難所罷了!
久不見應承,葉蓁蓁回首,卻見大丫鬟鶯兒背著她正兀自一聳一聳地埋頭哭泣著。
葉蓁蓁咳嗽了一聲,輕嘆口氣勸慰:
自己雖不曾對這些人有好感,卻也不曾想對她們做些什么,米氏這樣的,她葉蓁蓁還不曾看在眼里!
“鶯兒,將我那件丁香色的衫裙拿過來。”
鶯兒聞聽此言心中劇痛,一把就抱住主子孱弱的身子,無聲地、哀哀地飲啜起來...
葉蓁蓁心下發酸,這個傻丫頭,多少回讓她嫁人,她都咬緊了牙不應承。只說怕葉蓁蓁一人太過寂寥,自己留下來也好說話解解悶兒。
“好鶯兒,莫要傷心,人有生老病死,我都不介懷,你也莫要難過!再說,這些于我不過是解脫!”
“夫人!”
鶯兒剛要拿起來看,就聽葉蓁蓁阻止道:“不要看,收起來便是!記著,這些可都是你安身立命之物!”
“夫人!”
這一陪,就又是一個三年...
如今該讓她有新生活了,葉蓁蓁見鶯兒漸止住了淚,也就不再勸說,只將一疊子紙置于鶯兒掌心,那是身契、地契和銀票。
“好了,你下去吧!我囑你的話,待魏自健回,你就一五一十說與他聽,至于旁的,你不必管,只管出府后好好過活。”
像是在說著旁人的事,葉蓁蓁插好最后一根碧玉簪,對著鏡子莞爾一笑,
“好了,收起來!”
葉蓁蓁說話從來溫和,故而似這般疾言厲色還帶著聲聲咳嗽讓鶯兒聽上去既心酸又心疼。鶯兒趕忙將那一沓子胡亂塞進荷包,幫著葉蓁蓁將身上的衣裳換成了丁香裙。
“葉蓁蓁,我累了,若有來世..”
她幾不可聞著呢喃自語:“若有來世,就讓我生到一個農家,過一過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日子吧!”
鶯兒知道葉蓁蓁的性子,她頻頻回首,雖不舍卻不敢再逗留只哀哀頂著一臉的淚痕默默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