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建民一副正義凜然模樣：“葉建國，你別拿公社書記嚇唬我，我告訴你，今天就算是公社書記來了，你們家這門我們還是要進去的！”

因為知道自己等會兒就會拿到了有力的證據，葉建民也不著急，索性喊了村里跟他走近的一個組長：“吳宗玉，你現在去村部騎自行車到公社跑一趟，把黎書記請過來。哦，對了，看看革·委會來人沒有，有人也叫一個過來。對了對了，武裝部也不要忘了，讓他們來，到時候做個見證!”葉建民真想得周到得不能再周到了。

自從過年到現在，葉建民在甜水村眾人心中的形象就是沉默寡言、比較消沉。以前大家都說他是個笑面虎，現在大家都說他是個啞火包。現在看來：這人哪里是消沉了，不過是憋著大招想治人呢！

比起剛來的時候，這會兒人已經聚集越來越多，葉建民臉上的笑容也就越來越盛。他看著葉建國，就好像在看一個手下敗將。這個二弟，從小就比他更得葉老爺子的喜歡。以前他爹沒死的時候，口口聲聲都說他們幾個孩子小二最能成大器。對于自己這個老大，他爹卻從來都是淡淡的。

都說家有長子、國有大臣，甜水村別人家誰不把長子當回事兒？也就他們家老頭子偏心眼。也幸好葉老太還是個明白人，對他比對底下兄弟幾個都要好。但是，對于老頭子的偏心眼，葉建民始終耿耿于懷。葉建民覺得葉建國這個人就是個憨面刁心的，肯定是背著他跟老頭子說他壞話了！——雖然他也總是跟葉老太說葉建國的不是，可是他媽又不會對葉建國怎么樣，至少在明面兒上都是一樣的！

收回思緒，葉建民又讓幾個人到葉窈窕家后頭看著不讓人過去。葉建民自覺已經是勝券在握，隨手就指了指身邊的人：“朱三你去林紅家后看著去!”

朱三當然不肯，這要是讓他家媳婦兒翠花兒知道，這日子估計也就不過下去了！

葉建民這才發現自己一時情緒激動，居然找了朱三這個夫妻倆都在舔著葉建國家的狗東西。

他冷著臉，又指著小大槐：“你去吧！”

小大槐搖搖頭：“我剛才上山找人累死了，葉支書你就饒了我吧！”

這些狗東西，等會兒你們就不會這么囂張護著林紅和葉建國了。

葉建民惱羞成怒地指向張老實：“張老實，一村人都給你家找女人，你就知道抱著頭！你去，你給我去！”

張老實“啊啊”這么啊了半天，才擠牙膏一樣擠出一句話來：“葉支書啊，我...吳宗玉不是去了么！”

甜水村到公社說遠不遠，但是說近也不是走幾步就能到的。這要是騎自行車估計也就十幾分鐘的路程，但是腿走就不一樣了！

“讓你上后頭看著！”

“啊？你說什么？”張老實這耳朵有毛病，時靈時不靈的，一般人拿他也沒辦法。

葉建民氣得正要罵娘，就見一直呆在家里頭不上工，不出門的魏大力兩口子過來了。魏大力跟葉建民對視一眼，葉建民立刻說：“魏村長來了？你這身體養好了吧？葉建國一直代替你工作也辛苦的很，你要是恢復健康了，趕快走到工作崗位吧！”

“誰家要是有葉建民這樣的兄弟也算是倒霉透頂了。”張嬸子看看魏大力，瞧瞧葉建民，小聲嘀咕。

“張嬸子說啥呢，你也當著大家伙的面兒給我們說說唄！”葉建民沖魏大力招招手：“別理會這些老婦女，你現在趕快去公社，魏村長，我們村出大事兒了。都怪我沒有看好自家人！”

一直沒吭聲的葉窈窕淡淡地說：“你這樣的自家人，我們不敢要！”

葉建民冷颼颼地目光射向葉窈窕：“你個小丫頭胡說八道什么？老二你不管，出門可就給人家管了！”

他們這邊有句話：“家里小孩不好好管，到時候出去給人家管。”管就是被人打的意思。

葉建國見大哥葉建民這個時候是已經完全不顧親戚情分，眼睛冷如寒潭。

他護著葉窈窕冷聲問葉建民：“大哥你過分了！”

好啊，還敢犟嘴！葉建民一向以老大自居，自詡說話做事在葉建國跟前都很有分量。而葉建國因為知道葉建民這個脾氣，先頭在人前一般都很給葉建民的面子。

但是這回，葉建國不想給任何人面子！當著他的面，葉建民這樣圍門，擱著一般人家那就是成仇了，更何況葉建民還往他們家身上潑臟水。

“不用你管閑事，我媽在哪里不管你的事！”張鶯跑了一圈子，還會兒正好跟葉京一道過了來。問清楚了情況，先就喊了起來。

“我說葉支書，以前也沒見你多積極。人家村搞合作社，你怕麻煩不讓弄，我們現在弄得紅紅火火的，也不見你出來說句鼓勵的話，我看你這回是借著我大嫂的事情，故意跟葉建國過不去的吧！”張大花比張鶯更加會說話。

都說打架親兄弟，上陣父子兵。這親兄弟倆對峙，自然家里的孩子都得過了來。就連葉老太也被葉錦和葉前兩個顫顫巍巍扶來了。

葉老太上回在窈窕家丟了大丑，所以很長時間都沒出門。又因為這些時候魏大力供應不上，葉老太的臉色可說是很難看了。

她一過來正好聽到張大花在數落葉建民。這老太太本就是個護短的，也是村里頭有名的潑辣老婆子。不然也不會明明是地·主后代的身份，卻讓人很少提及。這里頭除了葉家老二和死去的葉老頭的功勞，還有就是葉老太自己性格蠻橫。

她雖然身體沒以前好，但是跟人吵架的架勢還是拿得足足的。

“我說這甜水村現在怎么就亂成這樣式了呢，一個離了婚名聲都臭了的女人，也敢指著長輩說話？”

葉老太這話一下就把張大花揭了個底朝天，這要是以前的張大花肯定會氣得沖過去找葉老太算賬。

但張大花沒有，這會兒她居然還笑了起來：“葉支書可不姓張，跟我扯不上長輩，至于葉老太你說我的那兩句話，我就當你歲數大說話糊涂，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張大花在合作社不是白待著的，她一改從前的跋扈和潑辣，又說：“我們都是新時代的婦女，只有新時代的婦女才能夠婚姻自由，葉老太你可不能用這種話攻擊一個對甜水村有貢獻的人!”

朱三媳婦附和：“我們合作社，張大花繡花那可是公社書記見了都表揚的，”

林紅皺著眉頭：“娘，大花是個好同志，以后可不能那么說，我看你就是被張娣給傳染了，什么話都能說！”

葉窈窕站在一旁也不說話，只默默點頭。這甜水村的女人們，還是有改變的。也不枉費她左一個標語右一個標語地貼出來。現在都不用她怎么說話，葉老太和葉建民就被懟得說不出話來。

不過——

葉窈窕還是有些擔憂地看了眼葉老太，發覺她的精神頭似乎越來越不行了。葉建民如果出事兒，他們家會有些牽連，但是關系不大，可要是葉老太...

葉窈窕本就對葉老太一家沒什么好印象，更何況他們還屢次三番地踩了她的底線。所以，她現在只想怎么將二房摘出來，別的還真不想管，也管不了。

葉老太似有所感，抬頭也對上了葉窈窕的目光。她愣了愣了，這一瞬間，葉老太在葉窈窕銳利的眼神下有些無所遁形。葉窈窕的目光就仿佛能看透她心里所想，也仿佛知道她的秘密一樣。

葉老太一下想起，葉窈窕好像從過年前就對她這個奶奶生分了很多。要真算算日子跟那天中午好像還真有些關系..

“不，不會，她能看到什么，她又能懂什么！”葉老太喃喃自語地說了一句，又仔細地打量了下一葉窈窕，卻見她看自己的目光一派淡然，雖然沒有從前的濡慕樣子，倒也就只是尋常。也許，就是自己嚇唬自己罷了！

葉老太將心里的異樣拋開，又跟大兒子對了個眼色。葉建民雖然被葉建國搶白了幾句，又被張鶯和這個不識好歹的小丫頭一度打斷。但他覺得自己有底牌，所以倒也沒怎么生氣。

“老大，你怎么回事兒？要去自家弟弟家，進去就是了，讓這么多人看熱鬧像話么！”葉老太雖然不知道葉建民和畢玉丫后頭的安排，但對這件事并不是一無所知。

“娘，你還是先回去，這不是我去不去老二家的問題，老二他...”

葉建民一副沉痛說不出話來的樣子，看得林紅就差沒指著他罵了。林紅說：“葉支書，你也想我們點好，怎么大一個屎盆子扣下來，你這良心被狗吃了吧！”

林紅指著葉建國：“這可是你親二弟，以前幫了你多少？你在公社得的那些獎狀，你敢拍胸脯說，那張獎狀上頭沒有我家葉建國的功勞？”

“這里不用你多嘴，我看都是你們這些外來戶把我兒子給攛掇得跟自家大哥離心了！”葉老太的身份天然壓著林紅。她可以指責林紅，林紅卻不能跟她對罵。

林紅向來都不喜歡憋屈，她一下站到葉建國身邊，葉京也默默地跟了過去，一家四口站在門口，林紅啐了一口唾沫，惡狠狠地說：“今天誰要想從我家進去，來一個放倒一個！”

葉窈窕輕輕推推林紅：“媽，咱不做虧心事不怕鬼上門！”

這個死丫頭，這事把他們幾個都給罵上了？葉錦皺著眉頭就想說葉窈窕，葉前則是神色晦暗地拉拉葉錦的胳膊：“大哥，你要是說一句窈窕，當心葉寒葉冷回來找你算賬。還有葉京，他也不是個善茬子！”

葉錦想說一句：“怕啥！”卻到底忌憚著葉寒“倒拔”張嬸子那件事兒。他輕輕咳嗽一聲：“哼，他們家嘚瑟不了幾天了，你看看林紅就不是讓進，這里頭肯定有問題！”

“對我們能有什么好處？”葉前看得很清楚，一家子相扶相助的多好，非要天天這樣讓外人看笑話！

“行了，你怎么胳膊肘往外頭拐呢，當心讓我爸聽見。”葉錦對葉前的話很不以為然。葉前嘆了一口氣，沒有再勸。

雖然葉錦沒說話，葉老太卻沒給葉窈窕留情面。她神情陰鷙地看著葉窈窕，從前那個慈祥的奶奶早不見了，她指著葉窈窕：“你這孩子怎么說話的？你大爺去你們家怎么了？不給進去這是誰家的道理？”

葉窈窕一咬牙：“你們要是進來，那就是沒把我們當親兒子親孫子看！”

葉老太冷笑：“你要是再這樣，我就只當沒有你這個孫女。”雖然老葉家女孩子少，可是她還有孫子呢，沒有孫女也不稀罕。只可惜當初為了籠絡這個孫女，自己可是花了不少精力和心血的！

葉老太覺得有點可惜，白在這丫頭身上費功夫了！

“我奶你的意思是，不準備認我們了是不是？”葉窈窕一臉的冷淡。

葉老太：“你這丫頭，我什么時候...”

“我們是要幫你改正錯誤，你要是還這樣，我們就跟你們斷絕關系！”葉建民看了眼葉老太，狠狠心說出這句話來。

葉建民早就對二房不滿，現在這件事十拿九穩的罪都落在二房頭上，林紅和葉建國一個殺·人的罪名是跑不掉了的，如果那樣的話，以后他不就有個身上有污名的弟弟？葉建民本來就是靠著三弟葉建軍當上的支書，自然對這些最敏感！

葉老太聽見這話，有些不樂意：“老大，你胡說什么！”

葉窈窕一雙杏眸卻立刻亮了起來，原本她還想鋪墊鋪墊的，哪知道葉建民直接說出來了。斷絕關系那最好連葉老太一起斷絕關系吧，這樣她的幾個哥哥都不會因為葉建民和葉老太受影響。

也是巧了，正在這個時候，黎書記也匆匆趕來。

他本來就才從甜水村回去，回去后深受啟發，還想著將甜水村的做法作為經驗往別的村推廣。哪知道還沒落筆就有甜水村的人說，葉建國出事兒了!

來的路上，前因后果他都已經聽清楚了，現在正好聽到葉窈窕跟葉老太說話。

這時，他只聽葉窈窕說：“奶奶，你們的意思就是我們不讓進，就跟我爸斷絕關系？奶你可真偏心啊！”

葉老太只好說：“開門不就不斷絕關系了？”

葉窈窕一雙眼睛又是那副仿佛看透了她的表情：“我爸不讓，我也不讓，今天這門、斷斷不能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