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諸葛恪松了一口氣。十月初一已經快要過去了,對面的一萬蜀漢軍還是沒有任何動靜。看來魏霸發動攻擊的可能性并不大,之前說的那些狠話,終究不過是狠話而已。
這次算是賭贏了么?看著對面蜀漢軍的大營,諸葛恪暗自問自己。雖然沒有出現他最擔心的情況,可是他現在依然不敢放松。魏霸沒有兌現他的諾言,在沒有接到談判成功的消息時,十月初一也沒有發動攻擊,可是不代表他接下來依然保持沉默,那不是魏霸的性格。他如此興師動眾,絕不會無功而返。
也許他把目標放在了益陽,畢竟太子孫登在益陽,包圍益陽,包圍孫登,象征意義更大。
諸葛恪有些失落,他知道在魏霸的眼中,他諸葛恪根本不是一個有份量的對手,充其量也就是和靳東流一樣的層次。雖說靳東流是魏霸麾下不可或缺的重將,但是諸葛恪還有些失落,他更希望能和魏霸做對手,而不是魏霸手下的部落。
諸葛恪回了縣寺,解下戰甲,剛剛入座,他的弟弟諸葛融快步走了進來,臉色惶急。
“兄長,開戰了。”
“開戰?”諸葛恪騰的一下站了起來:“哪里開戰了?”
“益陽。”諸葛融將一份緊急軍報遞給諸葛恪,諸葛恪接過來,打開一看,頓時臉色一變,下意識的屏住了呼吸。
今天中午時分,魏霸率領六萬大軍。突然包圍了益陽,以摧枯拉朽之勢。順利擊潰了張承安排在外圍的防線,如今已經兵臨益陽城下。
這封軍報是張承發出的,他要求諸葛恪守好城池,不要輕舉妄動。益陽城里還有一萬多守軍,即使面對魏霸的六萬大軍,他也能支撐幾天。現在他最擔心的是一旦諸葛恪輕舉妄動,出城野戰,會遭遇魏霸的優勢兵力。蒙受重大損失。
諸葛恪不能不吃驚,他雖然不相信魏霸會輕易放棄,可是魏霸攻擊的猛烈還是超出了他的想象。六萬大軍包圍益陽,原來魏霸從來沒有想過撤退,他只是重新部署,集中兵力攻擊益陽。
諸葛恪對張承敬佩不已。面對魏霸的六萬大軍,他部署在外圍的防線肯定是一觸即潰。在這種情況下,他還能保持冷靜,讓他不要輕易馳援益陽,以免被魏霸重兵伏擊,可謂是老成之言。要知道被圍在城里的可是太子,換了普通人。只怕此時已經慌了神,希望附近所有的援軍都盡快支援才對。
那么一來,正好中了魏霸的詭計。他在益陽城下以逸待勞,不論是哪一路援軍一口氣趕到益陽,都會成為他的獵物。張承給他寫了信。想必也會給別的縣寫信,避免了被魏霸一個個吃掉的危險。只要撐過了最初的慌亂。才有可能避免忙中出錯。
不過,諸葛恪還是不能完全放心。就算城里還有一萬多人,也不能保證益陽安全。魏霸擅長攻城可是出了名的。益陽幾乎沒有烈火彈,張承也未必知道克制烈火彈的辦法,一旦魏霸開始攻城,益陽隨時都有可能被攻破。一旦太子孫登落入魏霸的手中,后果不堪設想。張承這么冷靜,一方面和他的性格有關,另一方面也可能是因為他沒有親眼見識過魏霸的手段。
聽來的總不如親眼看到的震撼。
諸葛恪進退兩難,心急如焚。
夕陽照紅了半天邊,為益陽城涂上了一層血色。益陽城外的土地上,血跡已經干涸,變成了暗紅色,吳軍將士的遺體已經被清理干凈,集中擺放。蜀漢軍的大營正在迅速的樹立起來,像是一朵朵盛開的花。帳頂雪白,看上去像是為益陽鑲上了一道白邊。
可是,孫登卻知道,這道白邊更像是喪服,魏霸突然包圍了益陽,等于判定了他的死期。
兩個時辰前的那一幕還縈繞在孫登的心頭,久久不能忘懷。當時正午的陽光正熱烈,一夜未睡的孫登正在考慮是去補個覺,還是再堅持一會兒,突然聽到急報,說蜀漢軍突然開始進攻了。當他奔上城樓時,城西已經殺得不可開交,兩萬多蜀漢軍切斷了他和張承之間的聯系。
益陽在資水北岸,敵人如果來襲,不可能直接渡過資水攻城,要么從上游,要么從下游。下游的資水匯入了一部分其他水系,水流更急,水面更寬,所以通常敵人都是從上游來。張承在上游安排了七千精銳,在下游安排了三千精銳,立下了堅實的陣勢,當作益陽的外圍防線。這些外圍防線并不是真正的防線,只是為益陽城提供足夠的預警,以免遭受突然襲擊。
按說這些人不少,特別是當面對益陽的只有兩萬蜀漢軍的時候,這些人甚至有可能擋住對方的攻勢,御敵于城外。
可是,當魏霸率領六萬大軍,從三個方向同時撲來的時候,這道防線就完全喪失了意義,不到兩個時辰,七千吳軍崩潰,除了張承在幾十名部曲的保護下,坐船突出重圍,逃回益陽城之外,他率領的七千多大軍被魏霸一口吞沒。
面對魏霸的優勢兵力,張承不敢再在城外與其野戰,在魏霸騰出手來之前,將下游的三千精銳也收回城中。現在,城里還有一萬五千多人,面對魏霸的六萬大軍,看起來守城還有一定的優勢,可是一想到魏霸以往的戰績,孫登的心里就忐忑不已。
現在有一個說法,自從魏霸的烈火彈問世以來,攻城的戰術其實已經發生了改變,再也不是以前那種圍城為主,攻城為輔,攻守雙方戰損比例懸殊,守城一方有足夠優勢的情況,面對魏霸的集射攻城術,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守得住城。
即使司馬懿已經證明了烈火彈并非不可戰勝。
看著城外正在扎營的蜀漢軍,看著中軍大營那面飄揚的戰旗,孫登的心里一陣陣的發涼。從奉命鎮守益陽以來,他就擔心和魏霸對陣,沒想到這一天終于還是發生了。
“太子殿下。”張承從后面走了過來,輕聲說道:“下城去吧,魏霸就算攻城,也需要幾天時間準備,暫時不會有事的。”
孫登轉過臉,打量著張承的眼睛。張承比他還要累。為了防備魏霸真如宣稱的那樣,十月初一子時會發起攻擊,張承也是一夜未能安睡,中午時分遭到圍攻,又經歷了大概是有生以來最兇險的一次戰事,如果不是親衛將當機立斷,挾持著張承突圍,再拖延片刻,張承大概就會以身殞國了。
現在,張承的臉上還有一道傷,那是突圍時被一只流矢射殺的。突圍的時候,蜀漢軍雖然不能下水追擊,卻也沒輕易放棄,他們用連弩車猛烈射擊,不少部曲被射成重傷,張承本人也受了傷,臉上這道傷還好一些,背上被射了兩枝,深可見骨。若不是甲胄結實,消去了箭矢上的力道,天知道張承現在還能不能站起來走路。
“辛苦將軍了。”孫登深施一禮。張承和他有半師的身份,他在張承面前一直持弟子禮。
“此乃臣份內之事。”張承還了一禮,彎腰的時候,他的臉頰抽搐了兩下。背上的傷口似乎又迸裂了,可是他卻依然把腰背了下去,直到合乎禮儀的標準。
孫登扶起張承,一起向城下走去。“將軍,我們能守住益陽城嗎?”
“要看援軍來得夠不夠快,還要看援軍來得夠不夠多。”張承看了一眼城外的軍營,嘆了一口氣:“我大吳現在不僅要應對蜀漢,還要防備曹魏,兵力不足。魏霸兇名甚熾,如果沒有優勢兵力,恐怕沒有人敢和他對陣。可是,我們哪里還能再抽出四五萬人,又有誰有這樣的勇氣和他對陣?”
“那就是守不住了?”孫登的眼角抽了兩下。
“也不盡然。”張承笑了笑:“魏霸是有優勢,可是優勢也沒有大到絕對的地步,他要是想憑一己之力滅我大吳,恐怕是癡人說夢。”
孫登蹙起了眉頭,不太明白張承說的話。益陽究竟能不能守住?
張承感受到了孫登的疑惑,不由得暗自嘆了一口氣。孫登雖然已經二十出頭,和魏霸年歲相仿,書讀得也不少,可是這朝堂上的學問還是太薄弱了。他根本沒有感受到這場戰事背后的權力角逐,和從李嚴手中奪過了主動權,主導了這場戰事的魏霸相比,他天真得像一個孩子。
這樣的儲君,能夠支撐起得吳國嗎?張承忽然感覺到一種莫名的沮喪。
“將軍?”
“嗯咳!”張承掩飾的咳嗽了一聲:“太子殿下,以臣之見,魏霸出兵益陽,攻城掠地,恐怕不是主要目的,以戰迫和,應該才是他的真正意圖。他放棄臨湘,移兵益陽,應該是因為太子在此。”
張承抬起頭,靜靜的看著孫登:“太子,能不能守住益陽,關系到雙方談判的成敗。太子在此,大王是不可能坐視不理的,所以,魏霸的目標不是攻克益陽,而是圍住益陽。對魏霸來說,攻城是次要的,阻援才是主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