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0015【男主人的書房】

“好爽啊,就沒洗得這么痛快過!”

朱國祥端著油燈回客房,朱銘跟在后面伸胳膊抬腿,時不時還來一個體操動作。

在山里轉悠半個月,一路披荊斬棘,又累又餓,精神緊張。陸陸續續,還遇到猛獸和歹人,心理和生理都已繃到極限,如今總算可以暫時舒緩一下。

洗澡可以放松,白天跟小孩逗悶子,同樣是一種情緒宣泄。

人類,終究不是機器。

屋里有類似書桌的家具,朱國祥把油燈放好,轉身打量四周的陳設。

朱銘也在到處轉悠,瞅見角落里有個箱籠,就是倩女幽魂寧采臣背的那玩意兒,忖度道:“這里可能是男主人的書房。”

朱國祥撿起桌上一本書,封面印著幼言雜字。

翻開細瞧,全是兒歌般的打油詩,皆由常用字組成,方便孩童學習簡單字詞。

靠墻的床榻比較窄,可能用于讀書疲倦了小憩。

朱銘笑著評價:“男主人挺有格調,就幾間茅草屋,居然辟出個專用書房,而且還有用來休息的小床。”

朱國祥轉身一瞧,出言制止道:“別亂翻人箱子。”

“又沒上鎖,找本書讀讀。”朱銘從榻下拖出個木箱。

掀開箱蓋,里面全是書!

而且為了防潮,箱底和箱壁都放有稻草。

朱銘撿起幾本查看書名,嘖嘖稱奇:“書香世家啊,北宋的科舉教材全在這兒。”

“我看看。”朱國祥突然來了興趣。

科舉教材被朱銘挑出來,剩下的書塞回箱子里。

一共揀出七部儒家經典,即論語、孟子、詩經、尚書、易經、周禮、禮記。

朱國祥仔細瀏覽完書名,說道:“果然跟明清不一樣,不是考四書五經。”

朱銘闡述道:“論語和孟子必考,宋人叫做兼經。另外五部叫做大經,選擇其中一部學習即可。所以北宋后期的科舉,只學三部經書就能上考場。”

“那倒是簡單,花費十年時間,三本書硬背也能背下來。”朱國祥點頭道。

“這是改革之后的,”朱銘說道,“在王安石變法以前,別說科舉考試的書籍,就連科目都能讓人頭暈目眩。”

朱國祥不解問:“科目?”

“你可以理解為某某專業,”朱銘解釋說,“最好的專業是進士科,其他專業統稱為諸科。什么九經科,什么五經科,什么三傳科,亂七八糟一大堆,每一科的教材還不相同。”

朱國祥問道:“王安石的變法成果,不是被政敵廢除了嗎?”

朱銘說道:“科舉改革內容沒有廢除,因為在科舉改革方面,王安石和司馬光是一致的。當時的名臣,只有一人反對,你猜猜是誰?”

“蘇軾?”朱國祥說出個名字。

朱銘頓感驚訝:“你怎么知道?”

朱國祥說:“當時的名臣,我只曉得有王安石、司馬光和三蘇父子。”

朱銘瞬間無語。

“這么說來,蘇軾倒像是頑固派了。”朱國祥說。

朱銘詳細說道:“蘇軾對于科舉改革,也不是全都反對,他只是反對取消詩賦。但這又屬于改革重點,因為改革以前,詩賦在進士科的分量非常重。一首詩,一篇賦,這兩樣寫不好,考進士肯定要落榜。”

朱國祥表達自己的觀點:“確實該取消詩賦,哪能靠文學作品選官?詩賦改成了啥?”

“申論。”朱銘吐出個現代詞匯。

“呃……好吧,非常合理。”朱國祥做出最終評價。

蘇軾,還反對試卷糊名,理由是可能選出道德敗壞者。

朱銘隨手拿起那本孟子,踱步走到書桌前,借助油燈的光亮翻看。

準確來說,這是一本孟子章句,由東漢經學家趙岐做注解。

朱銘只讀過朱熹的孟子集注,上大學時囫圇翻了幾章,就扔進抽屜里吃灰塵。

后來搞自媒體,為了做理學系列視頻,他把四書集注都翻爛了。古文水平倒是大有長進,可惜點擊率低得愁人,而且掉粉非常嚴重,因為客觀評價朱熹會被鍵盤俠拉黑。

此時此刻,閱讀趙岐的孟子章句,朱銘自然而然想起孟子集注。

朱熹的種種批注,清晰浮現于腦海,跟趙岐的批注兩相對照。

翻看幾頁,朱銘大概看明白了。

趙岐的批注一板一眼,下筆時特別守規矩。而朱熹的批注則夾帶私貨,完美體現啥叫“六經注我”,通篇都在用孟子闡述理學。

正要把書放回去,忽從書中掉出一張紙。

朱銘撿起來閱讀,紙上抄寫著王安石的王霸論。末尾還有抄寫者的讀后感:朝聞道,夕死可矣!

王安石不僅是改革家,還是一位非常重要的理學家。

三經新義是改革派的思想武器,被王安石確立為科舉唯一指定工具書。司馬光后來得勢,也只敢把王安石的字說給禁了,依舊允許考生引用三經新義來答題。

無他,這三本書太厲害了!

甚至后來朱熹寫四書集注,也是沿著三經新義的路子在走。

朱銘快速翻找完全書,發現書里夾著許多小抄。除了王安石的文章,還有二程、張載、司馬光、呂惠卿等人的作品,內容都是對孟子經義的闡述。

朱銘感慨道:“這本書的主人,看來是真心向學啊。”

古代資訊傳播緩慢,書籍擴散也受地域限制。想收集到各家之言,就必須四處游學,其中艱辛可想而知。

朱國祥卻沒心思看書,他已經坐到了床上。

被褥面子明顯是麻布做的,但并不粗糙,而且異常柔軟,也不曉得用了什么工藝。

被褥里子同樣軟軟的,朱國祥以為填充了棉花,但仔細去摸,又有類似秸稈的玩意兒。

研究半天也搞不清楚,朱國祥忍不住問:“古代用什么填充被子?”

“棉花。”朱銘還在看書。

“除了棉花呢?”朱國祥問。

朱銘說道:“有錢的用羊毛、鵝毛、鴨毛,沒錢的用稻桿、麥稈、蘆花,反正是能用啥就用啥。”

朱國祥縮進被子里問:“看書半天有啥發現?”

“沒什么特別發現,這本書的主人做了很多小抄。”朱銘說。

朱國祥囑咐道:“睡覺吧,省著用油,對眼睛也不好。”

朱銘把書塞到箱子里,俯身推回榻下。

吹燈睡覺。

這一覺睡得特別香,穿越以來擔驚受怕,還沒有睡過囫圇覺。

等朱銘睜開眼睛,已是第二天的半上午了。

朱國祥正在穿衣服,有些短小,湊合著穿。鞋子也是這家男主人的,朱國祥腳大,后跟提不上來,只能當拖鞋趿拉著。

朱銘打著哈欠穿衣,睡眼惺忪出門,發現自己老爸正在漱口。

“就咱倆?”朱銘問。

朱國祥把嘴里的水吐出來:“一個人都沒見著,估計是干活去了。”說著朝院中指去,“還有那匹馬。”

馬兒昨晚喝了鹽水,看上去精神了許多,沖朱銘搖頭晃腦打響鼻。

又過十多分鐘,嚴大婆挑著木桶回家,桶里還裝著父子倆換下的衣服。

“朱相公,朱大郎,昨晚睡好沒?”嚴大婆笑著打招呼。

朱國祥說:“托老夫人的福,睡得很踏實。”

嚴大婆拿起朱國祥的西褲,褲子已經洗得干干凈凈,她無比好奇地問:“朱相公,這是什么料子?又不像絹布,也不像棉布,結實得很,價錢怕也貴得很。”

“已經破了,不值幾個錢。”朱國祥哪知道褲子是啥材料。

嚴大婆熱情道:“褲腿破了好幾處,等晾干了,俺尋塊好布給朱相公補上。”

“多謝!”朱國祥連忙說。

嚴大婆開始架竹竿晾衣服,晾到朱銘的T恤時,又自言自語道:“這個小人印得精細,印染匠可花了不少心思。就是臉不好看,說不出來的怪,怪得很!”

朱銘忍俊不禁,他喜歡貼身穿T恤,而這件T恤的正面,圖案是某位明星在唱跳rap打籃球。至于明星的腦袋,換了張姚明囧笑熊貓臉……

晾好T恤,嚴大婆又晾小褲衩。

朱銘尷尬到了極點,那褲衩子是他的,穿了半個月實在夠臟。

掩飾尷尬有很多種方法,朱銘選擇可以裝逼的。他回屋拿出孟子章句,坐在屋檐下認真閱讀,以此體現自己是個酷愛讀書之人。

嚴大婆見了,對朱銘印象更佳,目不轉睛一直注視,似乎看到自己死去的兒子。

曾幾何時,兒子也這般年齡,也是坐在屋檐下讀書。

嚴大婆的臉上浮起笑容,笑著笑著便流下老淚,橫袖擦拭淚花走去廚房做飯。

朱國祥跟著去廚房幫忙,嚴大婆一番推辭,最后讓他坐在灶前燒火。

手握火鐮,朱國祥打了老半天,火星倒是濺起不少,可就是不能把柴給引燃。

趁著嚴大婆去淘米的空隙,朱國祥飛快掏出打火機。

還是現代科技更好用啊!

飯菜快要做好的時候,沈有容帶著孩子回來了。

這年輕俏寡婦,穿著身粗麻布裙,挑著好大一捆柴,背上還有一筐桑葉,走起路來健步如飛。小屁孩兒白祺跟在后面,也擔著兩捆小柴,一邊走路還在一邊背“人之初”。

朱銘趕忙放下書去迎接:“沈娘子,讓我來吧。”

“已經到了。”沈有容說。

朱銘只得把院門打開,從小孩兒身上接過柴禾。

沈有容卸下兩捆大柴,解開繩索,整齊擺放在廚房外的屋檐下,又將一筐桑葉搬去蠶房里。

她拍拍手上的灰塵,有些難以啟齒道:“大郎,那三字經的許多典故,俺以前也沒學到過。你能不能……能不能給祺哥兒講講三字經?”似乎覺得太唐突失禮,又連忙補充說,“在砍柴的時候,俺已讓祺哥兒把開頭幾句背熟了。”

“應該的,總不能白吃白住。”朱銘樂呵道。

(PS:難道大家忘了,穿越前朱銘直播時的沙雕言行?他閑下來的時候,本來就是個沙雕,跟小孩逗悶子純屬惡趣味。另外,主角父子都不會入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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