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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禮部試的原因,這段時間不關城門。
李公懋提著燈籠走向城門,身邊是同族兄弟李公鑒,身后還有幫他們背東西的仆人。
“私造錢幣形同謀反……”
城門口那個軍士,猛然一嗓子喊出。
又來?
李公懋感覺很無語,他這是要去貢院趕考啊,半路居然還要被軍士恐嚇。
此刻進城的不止一兩個,十多位考生齊刷刷抬頭,黑暗中迎風飄蕩的腦袋影影幢幢。
穿過城門洞,李公鑒低聲說:“兄長,這夷三族未免太過了,聽聞十三四歲的少年也要砍頭。”
李公懋嘆息道:“年齡太幼者,確實不該殺。”
這也是遭詬病的地方,許多大臣向刑部建議,編訂《大明律》的時候,應當提高被牽連者的死刑年齡。比如十六歲以下的,發配邊地即可,真沒必要斬盡殺絕。
兄弟倆來到貢院外,街巷里密密麻麻全是人。
今年的考生特別多,其中四成來自浙江、福建和江西。因為這三省剛剛收復,新舊交替之間漏洞奇多,地方官大量推薦舉人赴京應考。
朝廷懶得仔細調查,禮部也懶得去審核。
反正已臨時把三省歸為一榜,四成考生只給兩成的進士名額。
自個兒卷去吧!
李公懋、李公鑒兄弟倆,這次科舉壓力極大,他們被寄予振興“磨刀李氏”的厚望。
磨刀李氏,肇基之祖乃李恪的十一世孫,為避朱溫屠刀而遷居江西,發展到21世紀甚至繁衍出數百萬后裔。
比如李善長,就源自磨刀李。
北宋末年,是磨刀李氏混得最慘的時候,因為他們跟三蘇牽扯太深。還有黃庭堅的親媽,就出自磨刀李,黃庭堅在喪母之后,幾乎就是被李家給養大的。
一點點排隊接近,轉眼已過了兩個時辰。
身后有人實在無趣,主動找兄弟倆攀談:“在下閔安國,字邦彥,漢中洋州人。”
李公懋說:“見過邦彥兄,在下李公懋,字子勉,南康建昌人。”
李公鑒也報上名字。
三人開始閑聊,主要談些考試內容,還各自給了下榻地址,約好考試結束一起喝酒。
陸陸續續搜檢完畢,李氏兄弟前往三省考場,閔安國卻是去了普通考場。
李公鑒打著燈籠清理考號,貢院很久沒用了,估計還有蜘蛛網什么的,運氣差的甚至還會遇到蛇鼠窩。
很快他就發現,號子已被清掃過,李公鑒嘀咕道:“新朝對舉子倒是貼心。”
把防水布小心釘好,李公鑒站在號子外伸懶腰。
隔壁的考生也在呼吸新鮮空氣,兩人隨口打招呼認識,李公鑒的隔壁號卻是胡銓。
又過一陣,還未天亮,卻有巡場軍差過來。
“當當當當……”
軍差一路敲鑼而行,大喊道:“還有半個時辰開考,莫要站在號外,都進號子里等著!不得再交談,不得再喧嘩……”
敲鑼軍差的身后,還跟著其他軍差。
李公鑒發現居然有軍差過來給炭,忍不住問:“禮部試還給舉子發炭嗎?”
“不準言語,”軍差呵斥一聲,卻還是回答,“今年有倒春寒,官家體恤舉子,每人都給炭取暖。莫把號子封死了,當心會中那炭毒。”
“當當當當!”
敲鑼軍差大喊道:“南方舉子聽好了,莫要封死號子,否則會中炭毒!”
胡銓自己帶了爐子和水,點燃炭火開始熬粥,順便烘烤已經冰冷的白面饅頭。
終于熬到天亮,考試官和監試官都到場了。
一份份謄抄好的考試題目,被貼在巨大的木板上,由二三十個軍差舉著,從考場的各處緩慢走過,一邊走還一邊念誦那些題目。
為了保密,無法提前印刷試題。
甚至連今天的考試題目,都是昨天討論確定的。
而下一場考試的題目,到現在都還沒有確定,只是由主考官們商量出大致范圍。
大明新朝的科舉規矩極嚴,不像舊宋的禮部試,主考官居然能中途請假離開貢院——很容易泄題!
考試內容也大大增加,不僅添加了數學、物理、實務,就連傳統經義題也有所變動。
比如今天的內容,舊宋只考《論語》和《孟子》,大明卻還要考《大學》和《中庸》。
當然,八股文依舊沒有興起,只有類似八股的幾個套路。
李公鑒聽軍差念著考題,不時探出腦袋去看木板。
木板上的考試題目,是用了標點符號的。
今年考生在禮部領票號時,禮部官吏再三強調,答題時必須使用標點符號。如果符號多了記不住,至少要使用逗號和句號。
這個對考生而言很簡單,因為他們從小就學“句讀(逗)”,那是老師傳授知識的核心部分。
一口氣行完,稱為一句。
行氣過程中的停頓間隔,稱之為讀(逗)。
士子們平時讀書,會自己標記句讀,朱銘只不過把句號和逗號變得更規范統一。
李公鑒先把題目全部謄抄,上午答完《孟子》和《論語》。
至于《大學》和《中庸》,李公鑒顯得有點慌亂。
這兩個玩意兒,在舊宋不是必考內容,雖然早就名氣很大,但也有許多考生沒學過,或者只是簡單學習過。
李公鑒來到東京之后,專門購買了太子注疏的《大學正義》、《中庸正義》。他一直關在客棧里面背誦,文章不長能夠背下來,但此時此刻卻有些已經忘了。
幸好朝廷也知道這種情況,《大學》和《中庸》僅各考一題。
并且,不必按照太子的注疏作答,避免沒認真學過的考生被拉分太多。
總的來說,這屆科舉只是一個過渡。
李公鑒搜腸刮肚,好歹把兩篇文章寫完,反復修改之后感覺沒問題,這才小心翼翼謄抄上去。
傍晚,天色越來越暗,還有考生在奮筆疾書。
不給蠟燭,直接收卷。
因為現在的蠟燭價錢很貴,不像明清兩朝那樣便宜。
北宋初年,寇準在家只點蠟燭,不喜歡點油燈,竟被歐陽修批評生活作風有問題。
妥妥的奢侈品!
隨著生產力的發展,到了北宋末年的時候,根據質量的好壞,一根蠟燭大概價值100文到500文。
兩根品質上佳的蠟燭燒完,等于一貫錢就沒了,就連官員也不敢天天用啊。
晚上就在考場睡覺,吃喝拉撒都在這里。
翌日繼續。
今天考五經,考試內容不變。
第三日,考數學、物理、公文寫作。
李公鑒先把公文寫作搞定,看著數學和物理一陣頭疼。
可以用皇帝、太子的新式數學解題,也可以使用自古以來的傳統算術。
第一道題,雞兔同籠。
李公鑒雖然學過傳統算術,也僅限于九九乘法表之類。他腦子都給搞炸了,反復給出不同數據,一組一組計算對比,硬生生把答案給湊出來。
第二道題,計算不規則土地的實際面積。
李公鑒已經抓瞎。
正方形、長方形面積他會算,不規則土地咋算啊?
畢竟是在江西卷出來的舉人,在磨磨蹭蹭大半個小時之后,李公鑒竟然自己悟出輔助線,把那塊土地拆分成幾個規則圖形。
第三道題,一桶置于無風平地,它受到了哪些力?
李公鑒抓耳撓腮,沒活人也沒牲畜來碰,一個水桶能受什么力?
李公鑒對于力的理解,大概就是人或畜的力氣,再發散一些便是風力、水力。
嚴重超綱了!
第四道題,用兩鐵棍撬鎖,一棍一尺長,一棍兩尺長,哪個更為省力?
李公鑒已經徹底懵逼,感覺出題者就是個神經病。
老子是來科舉做官的,又不是考試去當盜賊,怎么連撬鎖的技巧也要考?
數學、物理的出題者,正是為宋徽宗編道藏的黃裳。
這位老兄已經學完《道用策》,除了農學懶得去研究,其他知識都掌握得不錯。
黃裳生怕考生答不出,因此刻意降低難度。
李公鑒仔細思索好半天,突然有了主意。
他拿出備用的毛筆,將吃飯的碗倒扣在桌上。把毛筆壓在碗下,先用半截毛筆去撬,再用整支毛筆去撬。
反復試驗體會力道之后,李公鑒笑嘻嘻寫出答案。
胡銓常年跟著蕭楚求學,亂七八糟的雜學,那是學了一大堆。近兩個月,還翻閱了《道用策》,各種考題輕輕松松答出。
李公懋雖然沒有學過這些,但表現得非常神奇。
他不像族弟那樣需要做實驗,完全通過腦海中的想象,再結合日常生活體驗,居然也能把考題給答對。
最后一天,考核策論。
一道論題,三道策題,跟舊宋的禮部試相同。
但具體內容卻更實際,既有對大問題的思考,也有對現實工作的闡述。
比如某地災荒,題目給出剩余存糧多少,維持原本秩序需要多少糧,而逃荒的饑民又需要多少糧。饑民當中還有人想要作亂,該如何救濟饑民,又如何避免或彈壓民亂。
這種題目是發散性的,可以超出所給材料答題。
甚至可以追溯到受災之前,說自己通過某些現象,預感到今年會有災荒,因此提前做出各種部署等等——此類答題方式,很少有考生會想到,一旦寫出來肯定得高分。
四天考試結束,無數舉子離開貢院,很多人都顯得失魂落魄。
他們快被考哭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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