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穿越指南

0598【天子是太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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艮岳之上,一大塊地皮已劃給天文院,其中包括還未拆毀的亭臺樓閣。

新上任不久的院長馬輝,此刻正帶著一群天文官觀星,旁邊還有兩位副院長——沈尉、李亦。

沈尉是沈括的曾族侄孫。

他爺爺沈遘的輩分很小,總被誤認作沈括的族兄,其實卻是沈括的族侄。

沈括晚年過得比較凄慘,續弦妻子暴躁惡毒,甚至將沈括的獨子趕出家門。沈括還沒法反抗,因為他被朝廷禁錮了,且第二任岳父又身居高位。

所以沈括的畢生學問,包括其改進的活字印刷術,都被他的族兄弟、族侄們繼承。

另一位副院長李亦,今年才二十八歲,以前是識得幾個字的廂軍。他跟其他幾個廂軍一起,被宋徽宗賞賜給朱國祥做親隨,已經跟著朱國祥學了十年數學。

院長馬輝也有來頭,他曾曾祖父是編定《應天歷》的馬依澤(也可翻譯為:穆伊扎、穆儀茲)。

馬依澤被后世很多回民視為先祖,出生于拜占庭帝國。

此人四十多歲來到中國,不但為大宋編修歷法,還引入了星期制,修訂十二星座等等。遂被趙匡冊封侯爵,并執掌司天監。

他的長子也執掌司天監,次子擔任司天監副手,三子把占星術引入大宋軍隊。

目前,馬輝、沈尉和李亦的工作,是以朱國祥給出的日心說,另外造出幾種天文觀測儀,并且還要更正更新星表和星圖。

他們手下的天文官吏,來自舊宋的司天監、天文院和算學校。

“院長,山下來了好多官!”

“請他們上來吧。”

馬輝感到一陣頭疼,這種時候他不想被打擾。

從朱國祥登基到現在,整整十五個月時間,他一直在學習數學和物理,并且研究日心說宇宙模型。如今掌握了新知識,正準備大干一場,皇帝卻讓他給官員做天文講解。

又忙活一陣,幾十個官員提著燈籠過來。

沈尉看清前面一人,高興道:“黃相公(黃裳)也在,可以省去許多口水。”

北宋對星空進行過六次大規模觀測,并將觀測結果繪制成星圖。而最新版本的星圖,就是黃裳負責編撰的《天文圖》。

有黃裳在場,確實更具說服力。

首相張根走在最前方,他朝天文官們作揖,直接就問道:“如何判定渾天說是假的?”

馬輝作揖回禮,眼睛卻看向黃裳。

黃裳是去年的天文院院長,他微笑道:“張相公可知五星逆行?”

“當然知道。”張根回答。

五星就是五大行星,代表著五德,也代表著歷朝之德運,正是這次朝堂爭論的起因。

行星逆行,在古代各國都屬于占星重點,后世常說的“水逆”便是水星逆行。

早在漢武帝時期,五星逆行就被視為正常天文現象。但天人感應說的流行,以及王莽大搞讖緯,卻是大開天文學發展的倒車。

發展到宋代,沈括總結出一種算法,可以大致測算行星運動軌跡。

黃裳在地上畫出日心說模型,指著兩個星球說:“這是大地,這是螢惑(火星),它們都圍繞著太陽旋轉。大地距離太陽更近,螢惑距離太陽更遠。大地在超過螢惑的時候,人如果從地面觀測,就發現螢惑在逆行。其實螢惑一直在往前走,只不過速度比大地更慢,所以看起來像是在倒退。”

張根仔細觀察地上的模型,很快又問:“照這種說法,金星圍繞太陽轉得更快,為何金星也會逆行呢?”

這個還真不好口頭表達,黃裳解下自己的腰帶,讓兩個天文官模擬地球和金星運轉。他用腰帶連接地球和金星,并在延伸線的某點用石子畫出軌跡。

根本不用再解釋什么,黃裳一句話也沒說,眾人只看那畫出的軌跡就明白了。

翟汝文問道:“若以太陽為中心,你們可有測算五星運行的法子?”

“有兩種。”馬輝讓屬下拿來一沓稿紙。

翟汝文翻開一看,入眼卻是什么行星運動三定律。

這不是一時半會兒能掌握的,翟汝文拿著稿件去屋里,借著油燈的火光認真領悟。

張根卻是走到天文望遠鏡前,李亦幫他調整好鏡片和角度。

張根貼著望遠鏡定睛一瞧,頓時就挪不開視線了。

“如何?”李邦彥純粹是來湊熱鬧的。

張根一聲嘆息,退后兩步說:“君且自觀。”

李邦彥撅著屁股觀察一陣,也發出嘆息:“沒有廣寒宮,也沒有嫦娥。看清了月亮的真面目,今后該怎么作詩填詞?卻是不想再寫月亮了。”

種師道也好奇湊過去,觀察片刻默默退開。

一個又一個官員,輪番上前查看。

今天只是第一撥,按照品級排隊,接下來半個月一直有人。

張根思索片刻,問道:“也就是說,太陽、月亮、大地、五星,皆漂浮于虛空當中?”

馬輝點頭:“然也。”

兵部尚書趙遹問:“為何能繞著太陽轉動,不往別的方向逃散?”

馬輝解釋說:“《張衡渾儀注》有言:‘渾天如雞子,天體圓如彈丸’。前半句或許錯了,后半句卻是真的。包括吾等腳下之大地,也是虛空中一彈丸。當今圣天子有訓:天體皆有引力,可互相吸引。萬物下墜,便是引力使然。太陽的引力最大,地體與五星就被吸引繞其旋轉。”

黃裳用那條腰帶拴石子,并拽住腰帶甩起來:“我的拳頭是太陽,石子便是地體、是五星,腰帶則為看不見的引力。太陽不動,余者皆繞其旋轉。”

陳東今晚也來了,他握拳觀察一陣,問道:“大地豈非是一個圓球?就算大地有引力,球另一邊的人不會墜入天空,但他們難道一直倒懸著過日子?”

沈尉笑道:“大地另一端的人,若是知道這些,也會有如此疑問。”

李亦說道:“大地足夠大,甚至大到我們不知它是圓球。所以每個地方的人,都覺得自己腳踩大地、頭頂藍天。”

眾人若有所思,一時間難以接受。

秦檜也握著拳頭觀察:“若在杭州駕船出海,一直往東航行,難道還能回到杭州?”

馬輝正色道:“官家說可以。”

“月亮呢?”趙鼎問。

沈尉解釋道:“月亮很小,它繞著大地轉。日食與月食,也是這般得來。”

沈尉趴在地上,李亦過去幫忙,兩人一起演示太陽、月亮、地球關系,并解釋日食、月食、潮汐的形成原因。

官員們面面相覷,他們很想反駁,卻又不知如何反駁。

自秦漢以來,都是渾天說與蓋天說。

前者可簡單理解為地心說(實際更復雜),后者則是天圓地方那一套。

稍微有天文知識的士子,都更相信渾天說,各種天文儀器也根據渾天說而制造。

現在突然讓他們相信太陽是中心,這實在有些困難。

宋代官方禁止民間研究天文,但偷偷學習天文的卻大有人在。眼前這幾十個官員,至少有五分之一都學過,剩下五分之四也多少有些認知。

胡安國從頭到尾沒發言,他在看完月亮之后,就退到旁邊默默聆聽。

他卻是在想,日月代表陰陽,可太陽卻那么大,而月亮只是繞著地球轉。這陰陽之說該怎么辦?

如果換成白天為陽、夜晚為陰,但白天黑夜又是地球旋轉得來,這種說法同樣難以站穩腳跟啊。

胡安國走到一顆樹下,望著天空發呆。

也不知過了多久,胡安國突然悟了,知道該怎么闡述。

陰陽是形而上的東西,不可捉摸,不可窺測。

日月、晝夜乃形而下的東西,是陰陽的具象化,因此可以感知。

渾天依舊如雞子,但太陽才是雞子中黃,地如雞子中黃的說法要摒棄。

胡安國也顧不上其他官員,他自己快步下山,坐車回到家中寫文章,重新構造洛學的宇宙觀——

宇宙最初是混沌虛無的,即太極狀態。太極衍化出陰陽二氣,陰陽二氣不可捉摸,具象化為宇宙萬物,包括虛空中的天體。

具象化之后的宇宙,整體像一顆雞蛋,太陽是中間的蛋黃。地球與五星,繞著太陽旋轉,其他星體在更外層,神仙也在更外層的天外天。

代表著五顆行星的五德星君,他們并不住在五星之上,但五星卻蘊含著他們的五行之力。

太陽如父,因此強大而遙遠,代表著陽。月亮如母,因此弱小而親近,代表著陰。

乾坤,也可這般解釋。

太陽既然是宇宙的中心,那就肯定是昊天上帝的居處。

天子,也是太陽之子。

難怪新朝國號為大明,“大明”不就是太陽的別稱嗎?

胡安國猛拍大腿,感覺自己搞明白了大明國號的來源。

宋代還沒有什么太陽星君,胡安國直接把太陽等同于昊天上帝。

但后土咋辦呢?

日月是一對,難道要把太陽跟地球配成夫妻?

胡安國開始抓耳撓腮,這并非單純的確定神位,而且在構建意識形態。

“不對,天就是天,是那宇宙。宇宙之子,才是太陽,才是天子!”胡安國再次猛拍大腿。

胡安國連忙提筆,天子就是太陽化身,也是那宇宙之子。

反正道教的那些神仙,可以隨便更改撤換的,天子下詔冊封就是了。

唐宋明清時期,甚至一直有黃道十二宮神,屬于正正經經的道教神靈,卻是從西方的十二星座演化而來。并且,宋代非常流行占星術,跟現代那些玩星座的大同小異。

什么韓愈、蘇軾、文天祥,全都是星座專家,而且屬于最倒霉的摩羯座。

直到晚清都還在用星座吐槽。

曾國藩說:“諸君運命頗磨蝎,可憐顛頓愁眉腮。”

李鴻章說:“公到后當可昭雪,衰齡遠戍磨蝎宮。”

連十二星座都可被道教吸收,現在改一改又算得什么?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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