粗手粗腳的,使喚做傭人還行,納妾生兒子卻不夠。
牙婆說道:“這新羅婢有三等。上等能歌善舞,中等容貌秀麗,下等任勞任怨。上等新羅婢,一到港就被青樓買走。中等新羅婢也有富人爭搶,杭州只剩下這些了。”
“這些能算中等?”李邦彥頗為不屑。
牙婆又說:“等下一船新羅婢運至,我立即過來給相公報信。”
李邦彥問道:“每船都有?”
牙婆說道:“也不一定,但這兩年越來越多。”
高麗先被金國劫掠一通,而且還賠償了糧食,平壤及以北地區餓殍遍地。
大明軍隊占了平壤,也讓高麗提供軍糧,而且每年都需要支付。
高麗的糧食哪里夠啊?
他們想方設法用土特產抵糧,甚至抓來鄉下女子,賣給遷徙過去的漢人光棍。
有個讀過書的浙江海商,在高麗進貨時得到啟發。他知道唐朝時流行新羅婢,于是伙同高麗官員搞人口貿易,再讓杭州讀書人進行宣傳炒作。
“新羅婢”一下子就火了!
高麗的朝中重臣得知消息,非但沒有阻攔,反而也加入進來,而且提供的新羅婢質量更高。
就連下等的新羅婢,也有富人愿意買。
因為任打任罵、任勞任怨,給她們吃頓干飯都感恩戴德。
這還不是裝出來的,而是發自真心實意。
想想高麗百姓過的啥日子吧,在中國只能用來披麻戴孝的布料,放在高麗卻屬于市場流通“貨幣”。
下等新羅婢全是高麗底層女子,她們被賣到杭州來做傭人,吃穿都比在老家時更好,當然愿意勤勤懇懇干活。
李邦彥現在杯弓蛇影,干啥都小心翼翼,不由問道:“朝廷不準蓄私奴家里養新羅婢犯法嗎?”
北宋末年,基本已廢除奴隸制,就連犯官的女眷都不再納為官奴。
《大明律》在此基礎上更進一步,明文規定不得養私奴,對仆人雇傭合同也嚴格規范。雖然執行時有很大問題,但法律漏洞被堵死,一旦查到就屬于違法行為。
牙婆笑著說:“相公且安心,我也是公牙,在官府都登記注冊的。既是公牙,自當守法。那些新羅婢會先在官府落籍,買賣時再簽五年雇傭契書,期限到了重新簽契書續期即可。”
“那還行。”李邦彥點頭。
這個真沒有相關法律規定,古代怎么可能限制跨國移民?
而且大明開國不久,落戶政策非常寬容,以此來鼓勵隱匿戶落籍。
新羅婢作為海商隨從入港,交一筆入港稅就行。然后再由海商前往官府,給新羅婢辦理大明戶口,并補上大明的雇傭合同。交易的時候,合同也一并轉讓。
全程合法!
牙婆又問:“相公那天說到昆侖奴,可是想買一個?”
李邦彥詫異道:“杭州能買到昆侖奴?”
牙婆解釋說:“杭州沒有現貨,但可以聯絡海商,讓他們從廣州隨貨品帶來。”
廣州黑奴,數量特別多!
朱彧在宋徽宗宣和年間,寫了一本《萍州可談》,里面就有廣州黑奴的記載:“廣中富人,多畜鬼奴,絕有力,可負數百斤。言語嗜慾不通,性淳不逃徙,亦謂之野人。色如墨,唇紅齒白,髪鬈而黃……久蓄能曉人言,而自不能言……”
廣州那些黑奴,除了少數大食商賈帶來的非洲黑人,絕大部分都是來自中南半島和南洋諸島的矮黑人。
矮黑人又叫尼格利陀人,他們跟非洲黑人相貌近似。但從DNA角度來分析,卻屬于亞洲人的分支,只不過為了適應氣候環境,才變成那副鬼樣子。
唐代的昆侖奴,也以矮黑人居多。
他們最突出的優點是——擅長游泳!
唐代傳奇《甘澤謠》,就寫了一個惡趣味太守。每當坐船來到新的水域,就把寶劍扔進水中,然后讓昆侖奴去撈,以此展示自己的黑奴特別牛逼。最后,這個昆侖奴被鱷魚撕了……
宋徽宗年間的《萍州可談》,也記錄了黑奴的主要用途:充當水手。
遇到大風暴時,讓黑奴去收帆張帆。
遇到船艙漏水,讓黑奴去修補漏洞。
“可有菩薩蠻?”李邦彥突然問。
牙婆笑道:“我年輕時做過歌女,也會唱小曲的,《菩薩蠻》我會唱二三十首。”
李邦彥說:“菩薩蠻是人。”
牙婆疑惑道:“菩薩蠻不是詞牌嗎?”
李邦彥發現自己找到了商機,昆侖奴一直都存在,如今又有了新羅婢,唯獨還缺個菩薩蠻。
菩薩蠻的來源眾說紛紜,一說是來自中亞的白人,一說是西南地區的夷人,一說是東南亞的番女。
白人之說,幾乎可以無視,因為那玩意兒叫胡姬。
西南夷也不太可能因為從典籍記載來分析,唐朝時候的西南小政權,沒有那么發達的紡織技術,也缺少那種信仰和穿戴風俗。
菩薩蠻應該來自泰國、緬甸一帶!
李邦彥當然沒有這么清晰的地理意識,但他為了討好宋徽宗,喜歡讀各種各樣的雜書。
書上只說菩薩蠻來自女蠻國,而且詳細記載了服裝和首飾,其余細節全都模糊不清,那他完全可以生造出新的菩薩蠻。
李邦彥拿出一串銅錢(一百文),塞到牙婆手里說:“杭州誰最熟知海外番邦?”
牙婆喜滋滋把錢揣進懷里:“杭州的海商,多往高麗、日本貿易,或者是運貨到福建、廣東。”
李邦彥說道:“高麗、日本多有使者進京,已經不怎么稀罕新鮮。我是說更遠的番邦,距離不遠也可以,但必須是國人不熟悉的。”
牙婆仔細思索道:“這個我還真不清楚,或許相公可以去拜訪朱先生。”
“哪個朱先生?”李邦彥問道。
牙婆說道:“朱彧,《萍州可談》就是他寫的。兩年前在杭州印刷成書,好多人搶著買來看,那書可有意思的很。”
李邦彥問道:“他也在杭州?”
牙婆說道:“朱先生是湖州人,常年住在廣州,這兩年又在杭州買了房子。”
李邦彥于是打聽朱彧的住處。
臨走時,牙婆問道:“相公可要預購一個上等新羅婢做小妾?”
李邦彥說:“不必,我還是找媒婆吧。”
之所以誤找牙婆納妾,純屬李邦彥的習慣性操作,他以前納妾哪找過媒婆?都是讓心腹直接買人。
等牙婆離開,李邦彥喚來忠仆:“去買一本《萍州可談》。”
此書是幾年前寫成的,在湖州首次印刷,近兩年才在杭州出現。
卷一寫朝廷典章制度、君臣言行;卷二寫廣州商業、風土人情;卷三寫僧道巫卜、神怪異事。
李邦彥很快把書讀完,已經猜到作者是新黨人物,又或者是某個新黨的晚輩。
書中記錄了王安石、司馬光、蘇軾、蘇轍、黃庭堅、沈括等人的大量佚事,描寫新黨時全是好話,描寫舊黨則暗中諷刺。
翌日,李邦彥帶著仆人,租來驢車前往鳳凰書院。
幾年前,那里還叫報恩寺。
朱銘勒令關停全國廟觀,每個縣都有廟觀限額,杭州鳳凰山的報恩寺就被取締了。
由杭州士紳牽頭,商賈們也來捐款,官府再鼓勵引導,最終將報恩寺改造為鳳凰書院。
白崇彥做杭州知府時還規范了書院課程,即朱國祥、朱銘的學問屬于必修課。至于老師們還要講別的,那也可以,但不能耽誤必修內容。
如今,已成為南方數省最有名的書院,因為校長是太子的伯樂陸榮!
陸提學在北宋辭官之后,到了新朝也不愿出仕,選擇在越州(紹興)開館授徒。
他在前宋舉薦過朱太子的事跡傳開,前來拜師者越來越多,四年前被杭州鳳凰書院聘請為山長。
《萍州可談》的作者朱彧,也在鳳凰書院當老師。他爹是新黨官員朱服,因為黨爭原因,半輩子都在做知州,反復調來調去當官,最后在廣州任上病逝。
朱彧考過幾次科舉,屢試不第便放棄,整日跟士紳、商賈、僧道、醫卜、巫師瞎混。
李邦彥知道怎么在杭州立足,他今天順便來捐款,直接捐一千貫給鳳凰書院。
朱銘抄家返還李邦彥十萬貫,異地匯票被商賈坑了一千貫,買豪宅和土地花了近兩萬貫。還重新雇傭了許多仆人,如今又給書院捐款,李邦彥可謂花錢如流水。
所以他急著賺錢!
“是你?”陸榮一臉厭惡的看著李邦彥。
李邦彥微笑道:“陸山長,俺是來給書院捐贈的。”
陸榮拂袖道:“閣下請離開,鳳凰書院不要臟錢!”
李邦彥問道:“陸山長可知,在下為何能在大明做閣臣?”
陸榮冷笑:“背棄舊主而已,在新朝立功而已。”
“那位舊主是昏君,于國于民,該不該背棄?”李邦彥又問。
陸榮說道:“天下人人都可背棄昏君,唯獨你這個奸佞弄臣沒資格。”
李邦彥卻說:“相比其他奸佞,我卻沒犯過大惡。我在前宋官至宰相,卻只撈到兩三百萬貫。而且還不蓄田畝,不廣置豪宅美屋,這是何等的清廉啊。昏君需要弄臣,我才做了弄臣,為何不能悔過投效新朝?”
“你真悔過了,此刻就不會來杭州,而是在內閣輔佐圣君。”陸榮譏諷道。
李邦彥一臉郁悶:“《大明律》頒布之后,我是分文未貪啊,甚至都不收禮了。否則的話,太子抄家時,就不會給我留那些錢。”
“哼!”陸榮相信這是真話。
李邦彥說:“我在前朝貪污的錢,已經被新朝收走。剩下這些錢,是我為大明立功所得。并非臟錢,不會侮辱了鳳凰書院。”
陸榮擺手送客:“那也不必,閣下請走吧。”
李邦彥知道這錢是捐不出去了,退而求其次說:“在下學問淺薄,如今沒了官身,想在鳳凰書院求學。孔夫子言,有教無類。請問罪人可以向學嗎?”
陸榮說道:“想進鳳凰書院讀書,那也是有門檻的。第一,品德惡劣者不收;第二,入學考試不合格不收。”
“那我懇請旁聽,只站在門外,并不打擾學子。”李邦彥道。
“隨你吧。”陸榮懶得再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