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事情便是如此。”
“據說,太后娘娘的手書下到政事堂之后,幾位宰執商議了一下,便向宮中回奏,說此事需待丁相公回來之后商議一下,再做回稟,還說已經遣人去丁相公府上報信了……”
崇政殿,劉從愿依舊第一時間將打探到的消息,告訴了趙禎。
這段時間以來,這位隨侍內宦辦起事來,倒是越發的主動盡心了。
除了……他每隔兩三日,還會往劉娥處理政務的承明殿去一趟!
不出意外的話,這劉從愿,應該是得了一些劉娥的吩咐,否則的話,也不至于轉變的這么快。
如此看來的話,經過這段時間的適應,劉娥應該也已經思索出了一些和趙禎相處的原則。
至少,從劉從愿的轉變可以看出,劉娥并不介意趙禎打探朝中的消息,甚至可以說是持積極的態度。
畢竟趙禎是嗣君,而且,也不是幾歲的幼童。
十二三歲的年紀,未曾成年,但也不是不懂事的年紀了。
除了日常的經筵講讀之外,的確也應該開始習練一些政務,關心一下朝中的動向,不算什么。
當然,雖然對趙禎的這種舉動,劉娥應該是比較積極的,但是,她也并沒有全然放下戒心。
不然的話,也不會時常把劉從愿叫過去了……
不過,這一點對于趙禎來說,倒是并沒有什么忌諱,反正,他眼下也沒有什么需要瞞著劉娥的。
將劉從愿留下,反而有利于取得劉娥的信任。
當然,這種事事都有可能被人看著的感覺,總歸是不怎么舒服的。
所以,培養自己親信的打算,看來是要提上日程了。
通過這段時間和劉娥的接觸,趙禎也逐漸意識到,這位大娘娘并沒有那么心胸狹隘。
她安排這么多人跟在趙禎的身邊,更多的是看管,而不是監視。
既然現在,劉娥默許了趙禎關心朝事的舉動,那么,他總要有幾個用的順手的人的。
只要趙禎不想著把劉娥安排過來的人都調走,而僅僅只是培養幾個專屬于他自己的心腹的話,大抵就還在她可接受的范圍內。
還是那句話……
只要趙禎的力量沒有讓劉娥感覺到自己的權力受到威脅,那么,她還是樂意讓趙禎去自己折騰一下的。
所以,剩下的就是該怎么找人的問題了。
就像母親會裝作不知道兒子偷偷藏了秘密一樣。
趙禎身為官家,而且處在十二三歲的年紀,想要有幾個自己使得順手的人,對劉娥來說算是正常的事,她并不會阻止。
但是,她也絕不會主動幫趙禎。
又或者不如說,趙禎如今身邊的這些人,就是她幫忙弄來的……
如此狀況下,劉娥能做的就是冷眼旁觀,具體該怎么做,得看趙禎自己的本事。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勉強也算是一道考題。
趙禎要是連這個也解決不了,那就老老實實的當個乖孩子吧……
一念至此,趙禎又想起之前丁謂宮門攔下劉從愿的事。
丁謂這個老東西,真是討厭!
要是沒有他的攪和,就找兩個身家清白,頭腦伶俐的內侍這樣一件小事,也不至于鬧到現在。
這般想著,趙禎眼中閃過一絲冷色……既然這個丁謂自己找死,那么,就除掉他好了!
算算日子,他記憶里的那顆大雷,也差不多該炸了!
“走吧,去一趟承明殿!”
吐了一口氣,趙禎站起身來,對著劉從愿吩咐道。
…………
“官家來了,坐吧。”
承明殿中,趙禎躬身行禮,一抬頭便見到劉娥擱下了手里的筆,笑吟吟的看著他,似乎并未對他的到來,有任何的意外。
于是,趙禎依言坐下,正想說話,便聽得劉娥開口,道。
“官家匆匆而來,莫不是為了,我剛剛下給政事堂的手書?”
這話一出,殿中的氣氛微微有些低沉。
只因劉娥的口氣雖然平和,但是,卻莫名讓人感覺到一絲冷意。
然而,這一次,就連劉娥也沒有想到的是,趙禎聽聞此言,先是一愣,旋即道。
“大娘娘誤會了,早朝起晚,是我的錯。”
“現在鬧出了這樣的事情,大娘娘不加怪罪,反而替我收拾手尾,安撫大臣,我心中只有感動。”
“而且……”
話說到這,趙禎似乎是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帶著幾分抱怨的口氣,道。
“大娘娘,早朝的時間的確太早了,我實在困倦,所以有時候才……”
這番話一出,劉娥的臉上笑容反而一收,板著臉輕輕哼了一聲,道。
“你呀,叫我怎么說你才好!”
對嘛,這才是正常的大娘娘!
趙禎心中松了口氣……知心媽媽什么的,屬實是不適合劉娥。
如今他也算是對劉娥有所了解,這位大娘娘可以隨意裝出各種情緒,但是,尋常狀態下的她,還是以嚴肅居多。
一旦她要是笑呵呵的說什么話,那么大概率這個時候,她是有意而為。
眼瞧著劉娥恢復如常,趙禎也輕描淡寫的將剛剛的事揭了過去……那件事自有政事堂去頭疼,他操心也沒有用。
再說了,他本就不是為那件事而來的。
醞釀了一下情緒,趙禎的臉色忽然低沉下來,道。
“大娘娘,昨晚我夢見爹爹了……”
這話倒是讓劉娥一愣。
這段時間下來,她知道趙禎一直在關注朝中的動向,所以,剛剛下意識的覺得,趙禎是為了她給政事堂的那道手書來的。
卻沒想到,趙禎真的就不提那樁事,反而是嘮起了家常?
提起趙恒,劉娥的神色也變得柔和了幾分,道。
“官家一片孝心,想來先皇在天之靈,也能得告慰。”
于是,趙禎的情緒也好了幾分,朝著劉娥身旁瞥了一眼,開口道。
“大娘娘容稟,如今天氣漸漸和暖,還是讓爹爹早日入土為安的好。”
“上次我來見大娘娘時,聽張都知說,現下山陵營建事宜,是雷押班管勾,不知如今進度如何?”
就像上次張景宗說的那樣,雷允恭這段日子以來,宮內宮外的兩頭跑,忙的不可開交,但是,卻越發顯得春風得意。
要知道,營建皇陵這種事,可是個大大的肥差。
再加上張景宗之前已經把工匠,材料等一系列繁瑣的事務都理了個七七八八。
所以,對于雷允恭來說,他去就是純粹撈錢的。
在宮內,他是太后近侍,又負責和政事堂的溝通,就算是宰執見他,也要客客氣氣的。
出了宮,到陵墓建造的現場,他也只需要象征性的巡視一番,別的什么都不用做,就有大筆大筆的銀兩入賬,自然是瀟灑的很。
只不過,這人一旦太過順風順水,就容易膨脹……
眼瞧著小官家突然提起了陵寢的事,侍奉在劉娥身旁的雷允恭莫名有些心虛。
不過,看了一眼太后,他心中又有了底氣,上前道。
“回官家的話,按照現下的工期來看,還需要大約一個半月的時間,才能將陵寢建好。”
這話一出,頓時讓趙禎皺了皺眉,道。
“朕沒記錯的話,禮儀院選的日子,是七月初三,如今已近六月,一個半月……豈不要誤了出殯之期?”
別看在劉娥面前,趙禎乖的跟什么一樣,。
可所謂居移體,養移氣,這幾個月下來,他天天被折磨著上朝,面對著那群文臣,看著他們跪伏在自己的腳下。
就算只是走個形式,但時間久了,上位者的氣勢,也逐漸被蘊養出來。
再加上,作為一個‘孝子’,涉及到先皇陵寢的事,他說話的口氣,自然也不由自主的變得嚴厲了幾分。
眼瞧著小官家隱隱有些發怒,雷允恭又變得有些心虛,沉默了片刻,他也只得硬著頭皮,道。
“官家容稟,只因山陵事重,需要處處謹慎,陵寢建好之后,還要按行覆驗,故而會耽擱的時日久些,請官家放心,臣一定盡力督促,力爭趕上七月之期。”
這話說的誠惶誠恐,就差跪下磕頭了。
雷允恭畢竟是太后心腹,他做到這種程度,按理來說,就算是看著劉娥的面子,趙禎也不應該再繼續苛責下去。
不出意外的話,雷允恭就是這么盤算的。
正常情況下,也的確如此,可惜他不知道的是,今天趙禎走這一趟,就是來找他的!
“胡說八道!”
哪怕是有劉娥在旁,趙禎也依舊臉色一沉,厲聲喝道。
“爹爹出殯的日子,乃是禮儀院和司天監,工部等多個衙門共同商定好的,豈會沒有顧慮到各處工期。”
“是否出了什么事,耽誤了陵寢的工期?如實說來!”
啊這……
雷允恭也沒想到,這位小官家這么難對付,一下子就猜出了事情的真相。
當下,他立刻跪倒在地,猶豫道。
“官家明鑒,此事……此事……”
一邊說著話,雷允恭一邊還向在旁的劉娥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見此狀況,劉娥也秀眉微蹙,似是有些不悅的道。
“官家問了,你如實說便是!”
于是,雷允恭吞了口唾沫,這才期期艾艾的道。
“官家容稟,臣此前奉命勾管山陵事,實地巡查之時,判司天監邢中和對臣說,山陵上百步之地,風水極佳,法宜子孫,臣當時想著既然有此佳穴,自當用之。”
“于是,臣立刻回宮,將此事稟明太后,將陵寢皇堂上移百步,因此,耽擱了工期……”
顯然,雷允恭自己也知道他理虧,所以,話越到后頭,聲音越小了起來。
這話一出,趙禎頓時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
要知道,這可是先皇的陵寢,從選址到建造,都是經過各個衙門詳細審定的。
如今,雷允恭這么一個區區宦官,竟然敢擅自移動皇堂的位置?
更荒唐的是,劉娥竟然還答應了?
當下,趙禎擰著眉頭,轉身看向劉娥,道。
“大娘娘……”
看到趙禎如此激動,劉娥也嘆了口氣,道。
“官家莫急,此事說來話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