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樓開張初三日,除卻第一日無甚規定之外,第二日便開始規定每日接客的人數不超十人,而且還有個特殊規定,便是不接待不懂品茶之人。
因此之后的茶樓便清閑許多,生意看在百姓的眼中,便是有些慘淡。
不過蘇拂對此毫不在意,她確信,這間茶樓是不會虧損的。
市井之中倒是傳了不少的消息,比如禮部尚書宋卓同發妻石氏和離,石氏削發為尼入了江寧府的念慈庵,又比如蘇氏長媳,戶部侍郎溫格的嫡次女溫素于一日前九死一生,產下蘇氏的嫡長孫。
余者消息了了,蘇拂聽進去的,不過是這兩個。
宋辰是宋卓嫡子,石氏自然是宋辰之母,宋辰父母和離,不知是何緣由,總歸倒不是什么好消息,她以后自要避免在宋辰面前提到這些。
而蘇氏長媳溫素,去年六月有喜,到今年四月才是產期,卻是提前了一個月。
她之所以注意溫素,是因溫素的父親溫格是戶部尚書,管著朝廷的錢糧,也管著他們這些商戶的稅收,這些消息在蘇拂心里轉了轉,便又不再想了。
如今已近四月,南唐同閩國的交界之處,戰事有消息傳來,說是閩國長樂府久攻不下,不知還要持續幾日,便知這戰事一時片刻不能停歇了。
她方從茶樓回到東城蘇宅,周新碰巧似的過來了。
自那日在茶樓撞見過蘇沅,周新便不大露面了,此時突然過來,倒是令人有些遐想。
玉容將周新帶了過來,周新俯了身子,這才道,“不知蘇郎君可是有空,我家主子請郎君到新園一聚。”
蘇拂自然也有幾日沒見過宋辰,想起前幾日所得的消息,她的心頭不由泛上一絲沉重,新園雖是達官貴人愛去消遣的地方,可對于宋辰來說,卻對跑馬場情有獨鐘,怕是需有所宣泄。
宋辰的為人她是清楚的,因此聽周新說過,當下便帶著十三同周新一起去了。
馬車到了新園,她將新園的信物玉佩遞給了守門仆從,仆從依舊恭敬的將她迎了進去,仍是上次去到的第三方獨院。
方才上樓,就已經聽到殺氣十足的十面埋伏,上次她已聽過宋辰所奏的曲子,這會兒不用猜便知是宋辰所奏。
她在門外駐足聆聽,等著琴音落下,她才進了門去。
宋辰那副健壯的身子,此刻跪坐在琴臺前,那雙粗糙的手,慢悠悠的置于琴弦之上,那張陽剛的面孔,泛著淡淡的傷,再沒什么違和之感。
“有酒么?”她瞥了一眼一旁的桌案之上,同上次一樣,不過是兩壺花茶,實沒有什么引人趣味的。
宋辰訝然的看了她一眼,回道,“有是有,但你……”
“著人拿過來吧,喝花茶也太無趣了些。”她看了宋辰一眼,認真道。
宋辰看不見她的瞳孔,但對于此句話其中的情緒卻明白的很,往日高大的男子微微低了頭,再抬頭時,已是咧開嘴角,“好。”
說罷,便拍了拍手,門外進來一名婢女,“郎君請吩咐。”
“來兩壺好酒。”宋辰吩咐著。
那婢女應了是,便又離去了。
這時宋辰已是站起身,往旁處去了。
蘇拂便直去那七弦琴處,跪坐在宋辰方才的位置之上,那雙白的幾乎透明的細長的手指放在琴弦之上,素手輕撥,琴弦傳出幾聲嗚咽。
宋辰看著蘇拂的動作,沒有開口,便聽蘇拂出聲。
“我自幼隨母親相依為命,生活艱苦,并未有其余錢財去學這些技藝,是以,并不會彈。”她隨手又撥了幾下,琴聲雖不大刺耳,卻也聽得出琴音零落,配著她的話,更顯有悲傷的意味。
宋辰頓了頓,“你母親呢?”
她抬首,面目朝著宋辰的方向,一字一頓,“我長至十二歲時,母親去了。”
她所說的,正是原本蘇拂的身世。
其實這些宋辰應是會猜到的,不然一名方才及笄的女子又怎會一人在江寧府內討生活,只是不可否認的是,她很聰明,絲毫不會讓人為她的身世覺得她怯弱。
這個世上,每個人都有獨自的悲哀,旁人不能體會,但總有人會比自己更悲慘。
宋辰雖知道不能這么想,卻也因著她的話,方才郁悶的心情倒是減了不少。
門被敲響,方才去取酒的婢女進來,手中兩瓶玉壺,聘聘婷婷的走到這邊桌案之前,將玉壺放下,這又折返,從門外端來了四碟下酒菜,才又離去。
蘇拂從軟榻上起身,走到桌案前,坐在宋辰的對面,伸手執起玉壺,各自斟了一杯酒,“各自安好。”
說罷,執起酒杯便一飲而盡。
宋辰愣神看著面前人仰頭,細白的脖頸暴露眼前,明明該是弱小的女子,卻偏偏要換上男裝行走在這世間。
在她還沒進江寧府之前,他的生意處處敗落,每每回了家中,里里外外的人,雖是沒敢在他面前嚼舌根,背地里卻不知說他如何敗家的,庶弟庶妹也是暗中鄙視自己,從未真正尊重過他。
可有了她在,他的生意卻是蒸蒸日上,雖不可富可敵國,但里里外外的面子,他卻找全了,對于這樣的她,他很是感激和贊賞。
他還記得母親那一日說的話,夸她眉清目秀,不卑不亢,他自然是知道母親的意思,是著急為他挑妻。
可對于面前的人,他往日雖霸道蠻橫,此刻卻生出一絲羞愧的心思來,他覺得他配不上她,不論其家世相貌,單單只論之人來說,他遠遠不如她。
若她真是個男子,怕是這天下都會被她囊入手中。
蘇拂飲完酒,見宋辰愣住,不知他在想些什么,遂即揮了揮手,問道,“不要飲酒么?”
她記得上次宋辰還說,若她是男兒身,定然要與她暢飲一番,可這會兒她飲了酒,宋辰卻是愣住了。
宋辰回過神,咧嘴笑了笑,伸手飲了那杯酒,口齒留香,稍有迷醉之意。
酒不醉人人自醉,花不迷人人自迷。
這一飲酒,便是了不得。
兩人足足說了一個時辰,從閩地的風土人情聊到了南唐的風土人情,從這江南聊到中原腹地,莫不酣暢淋漓。
再回神時,已是斜陽日暮,空中只剩余暉。
回去時,宋辰說要送她,她沒有讓他送。
只是讓十三駕著馬車在江寧府的大街上幽幽的行著,她將車簾撩起,使清風吹醒她的醉意。
算起來,蘇昭離開她已有半年,不知如今的蘇昭過的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