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唐氏立刻有一種,自己拿著鐲子和耳墜進當鋪的感覺。這一進去,就意味戴了四十年的鐲子和二十年的耳墜子,從此就告別了她。
結果,換來的人,卻要跑!
你說,這周唐氏能不生氣嗎?
周唐氏簡直快氣死了,那鐲子可是她娘的遺物!她當了給她孫子換個女人,還是這樣的結果。
她打量了宋可人一番,甭說,這姑娘渾身發散著英氣,是個敢作敢當的人。她臉上一點也沒有懼怕周唐氏的意思,光憑著一點,周唐氏就消了三分之一的氣。
周唐氏問她:“你為啥要跑?”
宋可人清理了一下嗓子,整理一下思路,沒從盤古開天地說起,而是直奔主題。打她嫂子如何想騙她的聘禮開始說起,她十分清楚、明白、順理成章的告訴周老太太。她跟她的三孫子周恒沒有一點的感情,沒有感情的婚姻是失敗的婚姻。人可以犯錯,但是犯了錯要改,一直糾結在一個錯誤上的人,是傻蛋。
她和周恒的婚姻正是一個這樣的錯誤,順帶腳的,宋可人還將懦弱的周恒批評了一句。一個只知道讀死書的書生,她不喜歡這樣的男人。
換句話說,她嫂子把她賣了,可是她不接受這樣的現實。命運是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她不愿意在周家過這樣的日子。
她的嫁妝基本能還上周家的聘禮錢,所以,周家沒有怎么吃虧。
宋可人據理力爭,并一再說明,強扭的瓜不甜。除非他們把她綁起來,要不然,她一定會逃跑出去。如果他們把她綁起來,那她就自殺,大家誰也別囫圇。
周唐氏聽了宋可人的話,半晌沒言語。這閨女性子真烈,對于這種烈性子的人,周唐氏對于這種人的拿捏一向最到位,因為她死了的相公也是這副德行。
宋可人忐忑的等著周唐氏的答復,她心里想到了三種可能。第一,周唐氏可能會給她一大嘴巴,接著召集全家人批斗她,最后逼著她與周恒圓房。第二,周唐氏很可能叫媒婆去她娘家鬧,這一點,她最不害怕,因為她那守不住的嫂子說不定已經搬回了娘家去。再說,就算是被她嫂子知道,她嫂子還能怎么樣?第三,周唐氏逼著周恒與她圓房,這一點,才是正中要害!
周唐氏想了半日,只問了一句:“你是真不想在周家呆下去了?”
宋可人一愣,這周唐氏說的,哪兒像是對一個逃犯說的話?她過了好一會,才點了點頭。
周唐氏摸出了水煙袋,“吧嗒、吧嗒”的吸上了。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宋可人的眼睛越來越沉。她最怕不動,一不動彈,睡意立刻就來找上了她。
“好吧,你要是真不想在周家也行。你的嫁妝不夠我們家當初聘禮的錢,再說,還有辦喜事兒的錢呢!這兩樣銀子加起來,也有個五六兩。你現在就是逃出去也沒有個去處,房子讓你嫂子占了,你一個人孤苦伶仃的在外面還容易遇到壞人。這樣吧,你先在我們家住著。平常幫忙干活,賺些個銀子還了你欠我們家的債。順便,我叫我那姑娘給你尋摸著合適的對象。你看怎么樣?”周唐氏說。
宋可人瞧著周老太太的那張臉,差一點沒暈過去。這叫什么話?她給他們家當長工?周老太太的腦袋是讓門框擠了,還是掉進水中淹著了?這樣的話,能出自她的口中?
宋可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老太太,真不是一般人。
“我看,就這么定了吧。你也甭擔心,我們周家人做事兒一向清白。打今兒開始,你就跟我住一起,這樣,你也沒后顧之憂了吧?”周老太太說。
周唐氏的這一番話,讓宋可人猶豫不決。
這到底是件好事兒還是壞事兒?周老太太這是不是緩兵之計?還有,她讓她留下還債,什么時候能還完?
“我要還到什么時候才算還清?”宋可人問。
周唐氏的心里立刻算了一筆小賬,從婚禮的準備到大婚的酒席。
“十兩銀子!”周唐氏說。
宋可人倒吸了一口涼氣,這年月十兩銀子至少要五年才能賺回來呀!她口袋里雖然有十兩銀子,可也不能給她呀!
周唐氏看出了宋可人的心思,微微一笑,說道:“我不會虧待了你,你在這家中賺的銀子就是賺了,我不會可克扣。你在這安心呆上三年,三年以后,你便是沒賺到十兩銀子,我也放你走。”
“成交!”宋可人說。
這筆買賣她不覺得虧了,三年中有地方管吃管喝,三年后,她擁有自由。總比她現在逃出去,什么地方也不知道,被人賣到暗門子里要強得多。
于是乎,這宋可人就踏踏實實的住在了周唐氏的身邊。周唐氏也沒有壞心眼兒,跟著這個小姑娘一起入睡……
一早上忙活著吃完了飯,周家老小齊上陣。從六十五歲的周老太太,到十二歲的周多多,沒一個人落下。他們的目標不是別的,正是種田去嘍!
陽春三月正是耕種的季節,正關中京兆的農忙的好時節。關中的京兆,自古以來就是土地肥沃的好地方,這里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當然這說的是年景好的時候。遇到災年,照樣發生人吃人的慘劇。
誰也沒有長天眼,所以大家年年是提心吊膽的過日子。冬天的時候,撒上小麥的種子,上面在用一層厚厚的稻草蓋上,小麥不會被凍死。
一過谷雨,人們將上面的稻草一收,就能看到里面綠油油的讓人歡笑的小苗。這一個根根的綠色的生命,承載著家家戶戶的希望。
周家的老大周克帶領著周家的男人們將稻草打開,宋可人第一次見到這么弱小的苗,心里忽然一陣的激動。
這就是生命嗎?
一個生命的開始,和一個生命的結束,伴隨的都是哭聲。每一個新鮮的生命的開始,也正是意味著一段痛苦的開始。植物葉是如此,從種子中破殼而出,需要多大的勇氣?
宋可人瞧著這些可憐的小東西,又想到了自己。她沒那么好命,她和命運爭,爭來爭去也爭不過命。
宋可人手中拿著一個小小的鋤頭,她學著周苗氏的樣子,蹲在地上,幫著這些下幼苗將偷食養分的雜草除掉。
這就是她未來的工作?哎……
拔了一上午的草,宋可人差一點累吐了血。腰已經是完全直不起來了,雙腿也是酸疼酸疼的像是沒了骨頭一樣。
宋可人一屁股坐在隴上,宋小妹十分不友好的坐在了另一旁。
這時,就見周恒拎著一壇子水一溜小跑的從隴上跑過來。宋可人心說,別看周恒一臉的書生氣,可在這隴上真是來去自如,真不愧是農家出身。
她還沒等想完,就見周恒腳下一滑,一個飛身就摔下了隴。“跨啦”的一聲,盛水的瓦罐就碎了。
周張氏一把扯下頭上的圍巾,飛身沖了過去。
周恒摔倒的那一幕,就像是電影慢鏡頭一樣,不停的在宋可人的面前回放著。
首先,周恒興沖沖的向大家跑來,忽然腳下一滑。只見那周恒的上身一歪,一只腳提了起來,那腳上的一只鞋子,順著慣性就飛了出去。
鞋子飛出去的同時,周恒的的雙臂打開,另一只腳迅速失重。緊接著,他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的響叮當之勢,以體操運動員從十米高臺上掉下后入水的姿勢,以豬從樹上掉下來驚慌失措的模樣,摔了下去。
這一摔,摔出了宋可人哈哈的大笑。
宋可人想好了,未來半輩子,她不靠別的了,就靠著周恒這一摔當作笑話笑半輩子。
周張氏沖上前,第一個將周恒扶起來。
周恒的臉比豬肝的顏色還難看,要是此刻打個雞蛋上去,五秒鐘后,就可以吃到香氣撲鼻的煎雞蛋。
周張氏心疼的問道:“沒摔到哪吧?”
周恒的腰和屁股都疼得像是斷了一樣,他從地上爬起來用了多少的勇氣。丟人,真丟人。這水本不是他要送來的,都是他的奶奶周唐氏,硬要他送來給大家喝。周唐氏還特別在水中加入了鹽巴,還千叮嚀萬囑咐,他媳婦第一次干農活,要多喝點。
本是在他那媳婦面前獻媚的事兒,結果一下子出了丑。還不是一般的小丑,真他娘的喪氣!
周恒偷偷的往宋可人那邊,就見宋可人窩在樹低下,捂著肚子,一臉的痛苦笑著。
那可不是見周恒摔倒心疼的,而是笑的腸子疼了。
另一個開懷大笑的是周小妹,周小妹站起身,一只手捂著肚子一只手指著周恒,笑的眼淚都流了出來。
周恒紅著臉,拍著身子上的土。那笑聲像是一個巨大的耳光,狠狠的拍在了周張氏的臉上。
“你們笑什么!”周張氏回頭怒吼道。
這一招獅吼功果然練到了如火純情的地步,宋可人的笑一下子就噎了回去。周小妹的笑,一下子就忍住了。
兩人訕訕的互相瞧了一眼,周小妹拼命的眨著眼睛,她的眼睛里,寫滿了笑意。
周恒這一出,也被周唐氏瞧在了眼里。周唐氏不禁的懷疑,這孫子是男人嗎?怎么連這點精神都領會不了?
周唐氏說了半個晚上的好話,才將宋可人留在了周家,目的只有一個——日久生情。結果,她這孫子也太不給她爭氣了!
木訥的周恒拍拍屁股走了,周張氏轉過頭來,惡狠狠的瞧著宋可人。
“你作為他的媳婦,你應該那樣哈哈大笑嗎?有沒有點家教!”周張氏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