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不容易才到了張大夫的家,這短暫的一路,竟走了接近半個時辰。到最后一次車子陷進泥潭的時候,周唐氏索性下了車,叫周勇抱著宋可人,兩人一同往張家跑去,留下宋可人的婆婆周張氏一個人看著驢車。
幸虧那日張大夫嫌棄外面泥濘沒有出門,一聽說宋可人是從車上摔下來的,張大夫趕緊命令周唐氏將宋可人面朝下的平放。
張大夫用竹節一般的手中,按了按宋可人的脊椎。
“疼不?”張大夫問。
“恩,有點。”宋可人說。
張大夫順手往上按壓,按壓到脖子上的時候,宋可人“哎呦”的一聲,像是殺豬一樣的叫喊了出來。
張大夫搓了搓手,從炕柜里拿出了一個小小的黑包袱。光看那包袱的皮兒就知道,有些個年頭了。
“把她的脖子露出來。”張大夫命令道。
周唐氏有點發懵,但是聽了張大夫這樣說,緊著將宋可人的外衣褪下,露出中衣后,她扯著中衣的領子,露出了宋可人雪白的脖子。
張大夫熟悉的將包袱一甩,周唐氏眼前一花,忽然就看到張大夫像是變戲法一樣的手中多了一根細入頭發的銀針。
張大夫的左手劃過宋可人光滑的脖子,右手忽然一抖,只聽到“哎呦”的一聲,宋可人那殺豬一樣的叫聲響徹屋子,隨即,就看到宋可人的眼淚掉了下來。
“這咋這么疼?”周唐氏問道。
“小女娃娃么,嬌氣!”張大夫說。
宋可人現在一是沒力氣,二是沒膽量。人家張大夫給她看病,她必須乖乖的。要不然,她早把熏得她要吐的馬桶扣在張大夫的腦袋上。
誰躺在這里挨針誰知道,說針灸不疼那他娘的不是木頭就是死豬。這一針扎下去,疼的宋可人出了汗。
“大夫,她咋樣?”周唐氏急著問道。
張大夫一擺手,打斷了周唐氏的話。他急著給宋可人行針,就聽著宋可人的叫聲,此起彼伏,仿佛,是母老虎生崽子時的咆哮一樣。
宋可人正在高一聲第一聲狼嚎鬼叫時,大嫂子苗蘭兒跟方芳已經踏過了泥濘、穿過了火線,走進了理想的避風港。
在雜貨鋪那間小小的屋子里,大嫂子苗蘭兒呆著沒事兒剝起了蒜。方芳洗好了碗筷,呆呆的看著大嫂子苗蘭兒的手,忽然,她莞爾一笑。
“大嫂,你說,那三弟妹怎么好端端的從車子上掉了下去?”
此話一說,大嫂子苗蘭兒忽然身上一震。她不禁的抬起頭來,看著方芳。
方芳像個傻瓜一樣呆呆的瞧著大嫂子苗蘭兒的手,大嫂子苗蘭兒尷尬的咳嗽了兩聲,尷尬的說道:“我怎么知道!好端端的,怎么會掉下去。老二的車趕得不穩當吧?”
“哼哼……”方芳冷笑了出來。
猛然間,她抬起了眼,死死的盯著大嫂子苗蘭兒的臉。
“大嫂,這件事兒,似乎沒你說的這么簡單吧?”方芳忽然狠狠的問。
大嫂子苗蘭兒在方芳的緊逼下竟緩緩的低下了頭去,她慌張的將兩瓣剛剝好的蒜扔進一個小盆子里。
“我怎么知道,沒事兒說這些什么,還不是她自己不小心,來來來,快幫我剝蒜!”
方芳聽了大嫂子苗蘭兒的話,忍不住的又冷笑了連勝,雙手不禁的抱在胸前,低頭盯著大嫂子苗蘭兒,低聲說道:“大嫂,其實,我什么都看見了!根本不是我們家那口子趕車趕的不好,而是,就在車掉進泥巴里那一瞬間,三弟妹身子向后一傾有人腳下使了個絆子。三弟妹一下就摔了,要是現在去查三弟妹的褲腿,沒準還能查到那人的鞋印子!大嫂,你說是不是?”
只見大嫂子苗蘭兒那原本剝蒜的手,忽然速度慢了下來。她低著頭,方芳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方芳冷笑了兩聲,揚起了頭,得意的笑了笑。
大嫂子苗蘭兒死死的咬著牙,半句話都不肯說出。方芳得意的笑了起來,脖子像是撐不住腦袋一樣,那一顆小小的頭一直脖子上晃來晃去,通過不同的角度看著她大嫂。
“嫂子,就算是三弟妹說了大哥的壞話,下手時,也要留三分的情面,是不是?我是你的親弟媳婦,你最好的姐妹,這種事情自然不會說。只是,大嫂,下次要留神點。你讓我看到了到無妨,讓奶奶和娘看到了,可怎么得了?”
方芳一副教書先生的惡性,大嫂子苗蘭兒依舊低頭沉默。方芳笑了笑,扭動著腰肢坐了下來,伸手拿過來一頭大蒜,又笑嘻嘻的跟大嫂子苗蘭兒聊起了天氣。
正值春風得意的方芳并未瞧見,就在她認真剝蒜低頭的一瞬間,大嫂子苗蘭兒的眼中露出了異樣的光。
宋可人的腰傷得到了周恒的十分重視,這下子真看得出來,周恒雖然老實,但對媳婦還真算心疼媳婦。
宋可人被周勇背回家時,周恒和周茂剛剛下學,一見宋可人病了,周恒怏怏的徘徊在他奶奶周唐氏的門口。不好意思進去,卻又想知道里面的消息,只好來來回回的在門口踱著步子。
張大夫雖然冠有牛醫的“美名”,通常情況下他還是藥到病除。只不過向來對藥量掌控不到位,凡是吃過他藥的患者,都總結出一個字“猛!”
一般張大夫不開藥,凡是開藥必量大。吃了反映就明顯,上吐下瀉火氣散。
周唐氏深知張大夫的藥猛口味重,所以,特別吩咐煎藥的時候要小劑量的煎。宋可人的婆婆宋可人的婆婆周張氏負責此事,宋可人的婆婆周張氏十分不樂意,因為兩個兒媳婦沒在家,她自己簡直就像個老媽子。
周恒見實在插不上手,便去幫宋可人的婆婆周張氏熬藥。結果,卻被宋可人的婆婆周張氏罵了出來。宋可人的婆婆周張氏罵周恒不爭氣,若是他早一天高中狀元,自己也就不必受這份罪!
周恒被自己的娘推出了廚房,這下子,又手足無措。回房念書吧,心中又惦記著宋可人,去看看宋可人吧,又擔心宋可人的冷臉子。
最終,周恒咬牙下了狠心,乖乖讀書吧!
宋可人的腰上恢復是個慢功夫,這不,大嫂子苗蘭兒被留下來伺候周克和宋可人。宋可人的婆婆周張氏這回歇著啦!周勇可忙乎上了,地里的事兒要做不說,他奶奶周唐氏又想出個邪門歪道,硬是要周勇做車夫,往城里拉人么!奶奶的話如同圣旨,不聽不行。周勇只好加進忙碌地里的活,而周光意這會終于派上了用場。
作為家中第一閑人,周光意這些年來唯一做的事兒,就是睡了吃吃了睡,吃飽喝睡足了挨家挨戶串門子。
過去這種行為總被周唐氏怒罵,不過,這一回是終于派上了用場。
這不,周光意擔任了家中的宣傳員。挨家挨戶的串門子同時,告訴大家,他們家的二兒子經常進城,你們若想進城,可以約好時間后搭乘他們家的驢車!當然啦,您也不好意思白坐是不是?就算是我們大方不要錢,您不是也不好意思么?
價錢方面嘛,絕對合理,十五個大子兒去,十五個大子兒回來。您要是去前就預約來回呢,一共二十五個大子兒就行了。咱鄉里鄉親的,也不好意思問您多要。這不,人吃馬喂的,您給個腳板子錢么!
您還甭說,周光意這張嘴不去說書真真是浪費了。在加上他多年以來積攢的群眾基礎,很快,周家拉車的消息就傳遍了整個村子。
村中人無不感嘆,哎,周家窮了,要是不窮誰去拉車?
那年頭,拉扯和力巴已經是最下等的職業。要是不窮誰去做這個?甭管周光意嘴上說的如何如何好,什么為人民服務之類的。村中的人心里都有一桿秤,周家是窮了,而且是窮的掉地了。
宋可人正躺在病床上時,周家的第一比生意就來了。
王二麻子的媳婦要進城探親,領著自己的兩個閨女。另外,張三嫂要進城去瞧瞧學徒的丈夫。還有李四哥,他不是進城,而是想請周勇幫忙帶東西給城里的親戚。
周家對于貨物也有明文規定,一次貨大件十個大子兒、小件五個大子兒。倒不是周家貪財,只不過您內大貨站一個人的地方呢,不是?所以,咱得收一個人的錢。
李四哥吹了胡子又瞪眼,但還是乖乖的掏了是個大子兒。
越好了進城的時間,周唐氏高高興興的算了筆賬。
頭一回進城一共是五個人一件貨,一個人二十五個大子兒,五個人就是一百二十五個大子兒!這錢你不去賺,天上能掉下來?
宋可人十分驚奇,這樣一個大家閨秀出身的老太太怎么會如此的斤斤計較?
宋可人當然不明白,她怎么明白跟了自己多年的寶貝,一個一個又一個的進了當鋪的心情呢?
所以,當周唐氏看到自己的孫子們終于能夠自力更生艱苦奮斗時,心中的激動,遠遠超過這一百二十個大子兒。
可惜,這一百二十個大子兒還沒在周唐氏手心兒里攥熱,就飛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