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宋逍遙生活

第一百六十章 方少文之死(上)

方少文的死因,還要從那日大婚說起。

那一日,小六子去縣城買紅布與結婚用的東西。宋可人懷揣著羞澀收拾著屋子,這屋子她本就是每天打掃,但這一日,她打掃的格外仔細。

方少文幫著她將水慢慢灑在紅磚的地上,宋可人掃著土炕,兩人時不時的偷偷的互相看一眼,隨后,又紅著臉繼續清掃著房間。

那一日,方少文跟宋可人說,他想要吃油潑辣子。但宋可人哪里有這種經驗?那東西要想做出好味道,沒個三五載的經驗是不可能的。索性,她厚著臉皮,跑到了房東李寡婦那。原本是打算學一學油潑辣子的做法,但李寡婦好心,給了她一大碗,令她感激不盡。

這一回面和的恰到好處,堿面子細細的撒,這一回可沒放多。宋可人一面和面,一面心道,往后,就是給他做一輩子的面也心甘情愿。

傍晚之前,小六子大包小包的回來了。大紅的蠟燭擺上了桌,大紅的喜字貼上了門,大紅色的土布掛上了門楣,新郎官用的大紅色胸花也備好了。

方少文責備他,怎不買大紅的緞子。小六子嘿嘿一笑,縣城里的東西有限,能湊上這些便不容易。

無奈之下的方少文也只好如此,他暗中發誓,回城的那一日定要讓宋可人穿上霞披重新嫁給他一次。

小六子從另一個包袱里摸出了一大串的鞭炮,這結婚肯定要喜慶喜慶。方少文并未過多阻攔,只等著吃完了油潑面,點上了紅蠟燭,蓋上了紅蓋頭。

小六子在院子里點燃了鞭炮,一陣“噼里啪啦”的喧囂聲,宋可人嬌滴滴的垂下了頭。方少文一把抱起了宋可人,沖著上房便走去。

用他的話說,入鄉隨俗,得按照當地的規矩,新娘子的腳不落地。

方少文將宋可人抱到之前便鋪好的墊子上,兩人雙雙跪下。小六子傻乎乎的站在一旁,只等著少爺跟未來的少奶奶跪了一會子,才想起自個的責任。

“一拜天地……”

“二拜高堂……”

“夫妻對拜……”

方少文將宋可人攙扶了起來,宋可人換了個方向,在方少文的攙扶下重新跪了下來。小六子看著方少文與宋可人跪拜后,眼睛里濕濕的,仿佛一個孩童看到了最好笑的一幕。

方少文扶著宋可人站了起來,小六子“嘿嘿”一笑,便出去了。臨走不忘關上門,他站在門口沖著星星笑了笑,頂傻的。

洞房之中,宋可人被方少文一把抱了起來,轉了兩個圈兒放在了鋪好被褥的炕上。宋可人驚嚇的叫喊了出來,聲音中不乏歡愉。

方少文掀開宋可人的蓋頭,燭光下看到了宋可人羞得紅紅的臉。方少文微笑,輕輕的吻了吻宋可人的額頭,他微笑了出來。

“打今兒起,你就是我的人。”方少文微笑著說。

宋可人輕輕的閉上了眼睛,咬了咬嘴唇。

方少文的唇從宋可人的額頭滑下,他吻過她的眼睛,吻過了她的臉頰,最后,將他那溫暖的唇停留在宋可人的唇上。他輕輕的(吮)(吸)著她的唇,像是蝴蝶(吸)(允)著花蜜。

方少文緊緊的抓住了宋可人的手,他感受到她的身體由于羞澀而輕輕的顫抖。他輕吻著她的臉頰,輕輕的吻著她常常的睫毛。

忽然,不知從什么地方傳來一陣劇烈的敲鑼聲,方少文與宋可人都嚇了一跳。

睡在客房的小六子也被這真敲鑼聲驚醒,他一個翻身沖下了床,拉開門就要往外跑。方少文本對這真劇烈的鑼聲不在意,可忽然聽到小六子開了門,這才不滿意的從炕上起了身。

一推開門,就見小六子要打開了大門,方少文不覺一震,心里升起一種不安的預感。

“回來!”方少文說。

小六子沒理會方少文的叫喊,像是中了邪一樣的往外沖,竟然忘了關門。方少文頗為惱火,拖這鞋子走到門口去關門。

宋可人也下了炕,心說這大半夜的發生了什么事?

他們哪里曉得,村里是鬧了“白狼”。

這里治安一向不好,村民們時常受到土匪的困擾。他們將土匪喚作“白狼”,這個名稱十分的貼切。

方少文當然不知道,這里的人結婚從不敢放炮,生怕驚動了山里的白狼,他們只要一聽到有人結婚,必定是要上門洗劫。

那一陣瘋狂的敲鑼聲,正是族人們互相通知,命大家切勿出門。可小六子這往外一跑去看熱鬧,可就壞了事兒。

正當方少文、宋可人一前一后的去關門時,黑夜中猛然竄出了一匹白馬,白馬上的白衣土匪,瞥見了宋可人的影子,不禁冷笑一聲,伸手掏出飛鏢“搜”的一下撇了過來。

方少文避之不及,飛鏢正中胸口。方少文提了一口氣,立即飛速關上了門,隨后他立即沖著宋可人擺了擺手,宋可人見方少文的胸口嵌著一枚飛鏢,不禁一驚,急忙沖上前。

方少文一把拉住了宋可人的手,斷斷續續的說道:“快……快躲起來。”

宋可人見方少文面如金紙,眼淚頓時流了下來。

“你……你怎么樣呀?”宋可人顫抖著問道。

方少文一擺手,低聲說道:“你快走!”

“不管生死,我都和你在一起。”宋可人哭著說。

方少文拉住了她的手,凄然的笑了笑。

“下輩子,等我……”

說罷,他緩緩的閉上了早已沉重的眼皮。宋可人哆哆嗦嗦的摸了摸他的呼吸,倒吸了一口涼氣。

宋可人一下子撲到了方少文的身上,失聲痛哭。

“啊……”

她大喊了一聲,撕心裂肺。

小六子在外面聽到這撕心裂肺的吼聲似乎意識到了什么,他才走不遠,急忙往回趕,正好遇見了一群土匪呼嘯而過,直奔著自己家門去了。

小六子一驚,撒腿就跑。此時,土匪們下了馬,沖著宋可人暫住的大門惡狠狠的踢了兩腳。

院子里,宋可人像是沒聽到聲音一樣,她將方少文的頭放在自己的懷中,眼淚大滴大滴的落了下來,掉在了方少文的額頭上,像是一串晶瑩剔透的珠子。

她抱著方少文,就像是抱著世界上最珍貴的寶貝。眼睛中的淚水,宛如止不住一般。宋可人這一生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那是一種無助的絕望,流淚根本無法表達自己的悲痛。她只想這樣抱著方少文,一直到永遠,永遠。哪怕是天荒地老、海枯石爛,滄海桑田將這里夷為平地,她只要抱著他的尸體,便足矣。

悲痛,有時并不是眼淚能夠表達,當哀傷到了極限,眼淚就像是干涸了一般。

她不知道自己此刻究竟在做什么,也不知道未來該做什么,她只感到身上麻(酥)(酥)的。她是多么渴望有一場大雨能夠澆醒她的腦袋,她不愿意這樣木然的呆著。這種腦袋里無法思考的木然,讓人像是死了一樣。

她想到了死亡,沒有什么比死亡更加的神秘。死后究竟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那個世界,是否真的如同傳說的那樣,有天堂、地獄,閻羅王和孟婆湯。

她想,若是,她死了。一定不要在轉世,哪怕是魂飛魄散也不愿在忍受輪回與世間的痛苦。這種苦楚,絕非人能夠忍受。

她不禁的問著老天,難道,真的要人承受大于人本身一百倍的痛苦嗎?

老天沒有回應,她只能選擇麻木。

麻木的坐在十二月初冰冷的院子里,她抱著方少文的尸體,麻木的看著黑暗中的不斷被砸的那扇大門。有幾次,她甚至感覺到它被打開了。從外面進來的人,是方少文微笑著走了進來。

還有一次,她甚至看到他渾身是血的樣子。

黑暗,又一次的包裹著她。黑夜,給了她多少時間的踏實?如今,她算是終于明白。她一生當中,一直有一種神秘的力量控制著她的身軀。

那就是黑暗。

黑暗賦予她生命和黑色的眼睛,并賦予她黑色的心靈。唯有在黑暗中,她才能夠尋找到真正的自我。

一切,都在黑暗中開始,也即將在黑暗中落幕。

“噹”的一聲,大門被撞開,七八個土匪沖了進來。宋可人的眼睛里沒有露初恐慌,她甚至連動都沒有動,只是抱著方少文,輕輕的撫摸著他的臉頰。

外面闖進來的強盜,絲毫不能打擾宋可人的心情。那幾個人闖進來,一見宋可人,嘴角不禁的露初了(淫)笑。

幾個強盜大步向宋可人的方向沖去,宋可人好不理會。只等著一只強盜的手抓到她的胳膊時,她忽然反手狠狠劈去,月光中一陣寒光刺眼,土匪急忙扯手,只聽見“啊……”的一聲慘叫,那土匪捂著手,鮮血像是泉涌一樣的從指尖流了出來。

指尖三根手指的指尖掉在了地上,令一個土匪急了,“啪”的一聲。一巴掌就拍到了宋可人的臉上。

宋可人只抱著方少文的尸體,臉上火辣辣的也不覺的疼。反倒是,她心中升起一種莫名的痛快,似乎這疼刺激了她對于過去的全部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