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桃花開

第二十九章 雪歌懂他

北海池中的睡蓮將將醒來,迎著怡人的陽光舒展的動人,池畔水榭里傳出琴音渺渺,岸邊楊柳和風輕舞,這樣舒服的好天,便是鳳九這病秧子也是可以出來透風的。

素衣外隨意的搭了件黑緞披風,斜坐在鵝頸靠椅上,身子微微前傾,手執系鏈銀火筋,正往高圈足座銀風爐中挾炭。

將炭火添足,坐直身子,望著對面撫琴的玉雪歌,遲疑片刻,輕緩出聲道:“這幾天我一直在想,將趙才人安置到墨羽那里,似乎并不穩妥,他那人,不會這般容易受人擺布,萬一有個閃失……”

玉雪歌并未抬頭,琴音依舊悠揚,淡聲應著鳳九:“若想保住鳳家這一脈骨血,當今天下,沒有比將軍府更穩妥的地方了。”

鳳九頓了片刻,手指輕繞著火筋上的銀鏈子,喃喃道:“這個我自是明白,可墨羽豈會那么容易就相信那孩子是他的。”

一曲完畢,玉雪歌調了調琴弦,換了首曲子,半晌,才回了鳳九的疑問,“孩子是不是他的并不重要,只要讓他以為,此事是圣上私下里安排的,他必會將趙才人納入府中。”

鳳九停了把玩銀鏈子的動作,抬頭錯愕道:“父皇也知道趙才人的事?”

玉雪歌漫不經心的回道:“圣上的消息不會快過張皇后,張皇后若是知曉趙才人有了身孕,想必十五皇子也不必勞煩九殿下,直接等著替趙才人收尸便好,抬出圣上,只是迎合墨將軍的性子罷了,若將緣由本本分分的說與他聽,他倒是要覺得這事藏著旁的詭計,莫不如編排出個算計,直言不諱的告知他,倒是省去許多周章,且此次大婚,先迎了萬芳閣紀柳柳,也才三天又接圣上的才人入府,傳揚開來,又是一樁笑話,何樂而不為?”

已解開了心中的迷惑,鳳九卻仍鎖著眉頭,沒有立刻應聲,俯身將銀火筋放回風爐邊,隨后懨懨的倚上靠椅,抬頭望著池畔花濃柳綠,待到玉雪歌這一曲結束,才轉回頭來,看著他輕笑著開口道:“墨將軍府出了一樁丑事,小半天的功夫就傳遍了整個京城,內侍同我說起,繪聲繪色的十分詳盡,我倒是好奇,那個人,可是你?”

玉雪歌終于抬起頭來,臉上盛著叫池中睡蓮都失色的淺笑,莞爾道:“若這事再遲個三五天,或許那個男子會是雪歌,可惜,現在傳出來的消息,只能讓九殿下失望了。”

鳳九嘆道:“難不成當真是他自己所為?”

玉白的長指輕觸琴身,這琴十分素雅,很合他的喜好,不必問也知道,定是鳳九專門為他集來的,嘴角勾起好看的弧度,輕聲道:“進了四月,有逾百暗衛從各地潛入京城,此時正密布在將軍府外,想來這世上沒幾人能避開他們接近將軍府,更何況是潛入府中與將軍夫人廝混。”

鳳九凝視著玉雪歌,幽幽嘆息道:“這個墨羽當真為達目的無所不用其極,竟是連自己的名聲也要搭進去了,說到底,小十七也不過是個無辜的女子罷了,他這樣待她,手段狠了些。”

玉雪歌緩緩的搖了搖頭,慢條斯理的說道:“這樣的手段才是我知曉的墨將軍,他是想要將皇家的聲譽抹黑,令圣上痛苦,加之十七公主本為鳳氏之后,辱她也是在所難免,可如今,南國鳳氏本就聲名狼藉,且隨便尋個人就知道,十七公主并不受圣上寵愛,他如此大費周章,若只為抹黑,委實有些輕重不分了,此舉,看似羞辱圣上,可再深些追究,未嘗不是因為嫁入將軍府的是十七公主。”

鳳九有些不明就里,伸手攏了攏隨著動作滑開的披風,還想不透玉雪歌話中的意思,索性直接開口問道:“小十七?她才回宮不多時日,如何得罪墨羽了?”

玉雪歌垂了眉眼,低沉著聲音應著:“作為一顆棋子,不該太有自己的想法。”

聞聽此言,鳳九靜默了片刻,才小聲道:“或許在所有人的算計中,小十七因在山野之地長大,又長年誦經禮佛,該是個性格平和、不諳世事的小丫頭,可以隨意搓圓捏扁的,卻是不曾料到,她竟是個這樣的女子。”

玉雪歌點了點頭,淡聲道:“刀鋒飲血,步步為營這么多年,距離目的地近在咫尺,斷然不會允許因一顆棋子而前功盡棄,因此,她若太顯鋒芒,只會令他習慣性的生出危機感,雪歌先前聽說過,圍獵之時,墨將軍獨鐘情猛獸,一旦遇上,必將生擒,之后親自毀去它的尖牙利爪,以備不會在不經意時被其反噬,自然,若要猛獸服帖,還要以非常手段震懾住它。”

聽罷,鳳九長嘆一聲,有些頹然的望著風爐上氤氳的水汽,許久之后,平緩的說了句,“或許小十七不是父皇的女兒,到是件好事。”

玉雪歌但笑不語,隨手翻看著擱在琴邊鳳九才尋來的琴譜。

須臾,鳳九的聲音突然略高了一分,問道:“這一會兒便覺得好像缺了些什么,如今才想起來,平日只要你來我這里,小白那畜生總要跟著,護主得狠呢,今日它怎么舍得把你單獨讓給我了?”

玉雪歌悠閑的翻過一頁,低低的回了句:“它鼻子近來愈發的好用,想來是嗅到感興趣的味道了。”

鳳九輕壓了壓額角,撇嘴道:“除了你,能讓它感興趣的,莫非是只母雪貂?”

“母雪貂這里是沒有的,或許,它遇上了什么美人吧。”

看著玉雪歌嘴角的淺笑,鳳九覺得他今日的心情難得的好,沉吟片刻,腦中靈光一現,突然反應過來,笑道:“你這么一說我才想來了,這個時辰,父皇該說的都說完了,若是你的小白當眾去輕薄人家將軍夫人,難保將軍大人不會將它剝皮抽筋了,先前小太監還過來告訴我,墨羽可是很周到的牽著小十七的手進宮的。”

玉雪歌又翻過一頁,手指輕輕點了點頁面上的某處,不甚在意的應道:“若是墨將軍將小白給剝皮抽筋了,想必九殿下要偷笑許多日子。”

鳳九遠遠的掃了一眼玉雪歌的手指輕點的地方,笑道:“這琴譜謄抄的時候錯了一處,倒是被你一眼便瞧出來了,罷了,茶品的差不多了,也讓后面公主府的侍衛等得夠心焦的,我便不纏著你了,耽擱了十四的吩咐,今晚公主府上上下下就別想舒服了,你去忙吧,對了,若是小白當真被宰了,我那里還有幾個術士,可找他們給它疏通疏通閻羅殿的關系,讓它下輩子投生到一戶好人家。”

玉雪歌放下琴譜,翩然起身,給鳳九留了個溫文的笑,隨即抬步向水榭外頭也不回的走去,身后落了句:“雪歌替小白謝過九殿下的用心良苦。”

直到玉雪歌純白的身影隱入碧樹紅花后,鳳九才收了視線,低頭望著先前玉雪歌翻過的琴譜,喃喃道:“這世上,大概沒人比你更了解他的一舉一動所為何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