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昨夜春初透,盡是那風流家世也自含羞。滋味在心頭,也自上眉頭,愛情郎文采與風流……”
越靠近水榭,伶人的唱詞,沈姝便聽得越發清楚。
她用花枝輕敲手心,駐足在橋邊,品著戲詞。
這出戲,她在云邊城也曾聽過。
詞是好詞,只是這調子……
“好好的戲,為何唱得這般靡靡,半點風骨都無?”沈姝蹙眉喃喃道。
一旁的影伍:……
姑娘還真把這兒當成戲堂子了。
沈姝越聽眉頭蹙得越深,不由得邁開步子朝橋上走去。
好好的戲詞,好好的唱腔,竟把這出好戲生生唱成了yin詞艷曲,她可不能忍。
影伍本以為沈姝只在附近聽聽便罷,卻見她突然上了石橋,直奔水榭而去。
他臉色微變,想要上前去攔,卻突然想到什么,飛快轉身,往后院掠去。
當沈姝走過曲折石橋,憑著滿腔拯救藝術的熱血,一頭栽進進水榭的瞬間——
她愕然睜大了雙眼!
夭壽哦!這是什么地方!
觸目所及,盡是些衣帶松散的男子。
唱曲兒的是男子,宴席上落座的也是男子。
坐在男子懷里搔首弄姿的……還是男子。
穿梭在水榭之中,跑堂服侍的更是男子。
男子、男子、男子……
高矮胖瘦、番邦異域應有盡有。
沈姝原以為這清風居是座高雅的青樓。
卻沒想到……竟是個小官倌?!
斷袖、斷袖、斷袖……
這些可全是活的斷袖啊!
沈姝在看著水榭里這些斷袖的同時——
水榭里的斷袖們,目光也都齊刷刷落在她的身上。
清風居雖是個小官倌,卻并不是誰人都能來的地方。
像沈姝這樣,臉生、又貿然闖進來的,自然會引起眾人的矚目。
“郎君從何而來?”
正在這時,一個跑堂服侍的小子,恭謹迎上來詢問。
“呃……從院子里來,院子里來。”
沈姝訕笑著,趔趄就要往后退——
突然,一個身穿紅衣的身影,從上首站起身,朝她飛快跑過來,抓住了她的衣袖!
“哎呦呦……瞧這是誰,原來竟是四郎啊!四郎……你終于肯來見奴了。”
這聲嗓音沙啞的“四郎……”,帶著無盡的嬌羞欣喜之意,激得沈姝渾身都是雞皮疙瘩。
她抬眸朝來人看去,又是一怔。
“清酒?!”沈姝脫口而出。
比起昨日所見,清酒換了身大紅衣裳。
身姿綽約、舉手投足間自帶一種媚骨天成的風流,這哪還是昨日幫她易容的清秀小公公,簡直是活生生的頭牌呀!
“正是奴呢……”清酒調笑著朝沈姝靠近,壓低聲音道:“還請姑娘隨奴來,這宴席退不得,恐引人生疑。”
他說著,邊輕扯沈姝衣袖,邊扭動腰肢往后退,一雙葡萄眼里含著無限春情,似帶著鉤子,要把人的魂兒都給鉤了去。
沈姝聽到“恐引人生疑”幾個字,瞬間意識到不對頭。
她趕忙配合清酒演出“癡情”模樣,邊跟他往前走,邊在腦中飛快思忖。
這是北衙,不是尋常的小官倌。
影伍昨夜曾說過,肅城北衙的據點,專為收集情報而設。
沒有什么地方,比秦樓楚館更容易收集情報。
這座莊園地底的北獄是北衙重地,想必這座風雅至極的小官倌,也絕非尋常人可入。
難不成……
她誤闖了什么刺探情報的現場?!
就像在回應她的疑問——
“小酒酒,這可是你的不對了,明明設宴款待我們,怎地又多領個相好進來?”一個粗礪的聲音,甕聲說道。
清酒抿著笑,把沈姝按在上首坐著,為她斟了杯酒。
這才半跪依偎在沈姝腿邊,拿眼睛挑向說話之人:“喬斯老爺,這可不是奴的相好,這是奴的心上人,你,才是奴的相好……”
沈姝落座便半垂眼眸,裝出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除了清酒,不看任何人。
她舉起酒杯,細品慢酌,似完全沒聽見他們的對話。
沈姝雖沒來過這種煙花之地,卻也混過不少三教九流的席宴。
她深知在沒搞清楚現下狀況前,以不變應萬變才是最佳的應對之法。
果然,她這副模樣,讓人對她的關注漸漸轉移。
那個被喚作“喬斯老爺”的人,被清酒這么一說,哈哈大笑:“小酒兒,聽說你在這清風居里,養過不少心上人,這個心上人,在你心里排第幾啊?”
沈姝聽見這話,眉頭微蹙。
只是細微的表情,卻做出了爭風吃醋的味道。
“您可別再說下去了。”清酒嬌嗔地道:“奴這個心上人,若是使起性子來,可是個哄不住的主兒,要是連他都離奴而去,這清風居奴可就再不開了!”
在場之人聞言,哄然而笑。
“肅州城誰人不知,你清酒的心上人如過江之鯽,只要入了你的帷帳,不出十日便會消受不起而逃,也不知這個身板這么小,能撐幾日啊……”
“哈哈哈,就是就是,上次與我們吃酒的南赫人,御男無數,不信這個邪,還不是被你榨得干干凈凈,連招呼都不打一聲,就回南赫去了,虧我還想跟他做筆買賣,真是……美色誤人吶!“
“還有上上次那個……西匈來的,嘖嘖,看見酒兒眼都直了,聽說啊,他來之前,還讓人去弄了藥助興,前陣子我再見他時,人都瘦成人干兒了,酒兒實在太厲害。”
“這算什么,還有還有……”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調侃著清酒,沈姝卻聽得眉心直跳。
所有清酒的“入幕之賓”,跟他有過什么以后,就被他“嚇跑了”。
她想起莊園下面,那些數不清的牢獄。
這哪是“嚇跑”,必定是被拘進去,讓獄卒好生“伺候”了!
輕則留一口氣,在獄中茍延殘喘,重則……連小命都沒了。
黑店……真是黑店吶!
若在場之人,知道真相,不知道他們還能不能笑得出。
沈姝凝神聆聽,雖未抬頭,卻也能從這些人的口音和話里,大約聽出他們身份。
有南北邊來的、西邊來的、還有海上來的。
他們的身份,大都是些有錢的商人。
有一部分,并非是大周人,大抵是因為經常來往大周的關系,大周話說的也算流利。
只是,聽了一會兒,沈姝注意到,有個方向,始終沒發出什么聲音,卻不停有視線,朝她身上打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