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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珞穿著一件華玉的墨綠色織金祥云團花曳撒,鎏金鑲翡翠的腰帶上綴著繡珍珠的織金荷包,背手而立。
正午的陽光直直地照在屋頂,金色的陽光透過高大的樹木灑落在臺階上。
他的衣擺閃爍著耀眼的光芒,瑩玉般的面孔隱藏在暗淡的光線里,只有那雙眼睛,帶著清淺的笑意,仿佛有帶著春天的溫度。
這樣的陳珞,好像又回到了濟民堂。
哪副面孔才是真正的陳珞?
王晞好奇地眨了眨眼睛。
馮大夫卻已把王晞擋在了身后,笑著和陳珞寒暄道:“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陳二公子。原來陳二公子在騰驤左衛任都指揮使啊!上次見面,二公子沒有介紹,我也沒多問,還請陳大人恕我眼拙,失禮之處,多多海涵!”
陳珞笑了起來,眉角飛揚,英氣逼人。
又成了那個在竹林舞劍的美男子。
他道:“有事相求,怎敢狂狷。”
馮大夫呵呵地笑,道:“聽說陳大人是過來敬香的,怎么也沒見隨從小廝?我們沒有耽擱您吧?”
言下之意,你有事辦事,沒事我們就各走各的,互不打擾好了。
誰知道陳珞卻像沒有聽懂似的,就著字面的意思道:“今天又不是休沐,我又不是沒有正經的差事,怎么會閑著沒事跑這么遠過來敬香?我這是被皇上差到這里來的。他不是最近身體違和嗎?就整天東想西想的。
“這不,他聽說大覺寺的安神香很靈驗,就派了我過來看看。
“我尋思著也不知道這消息靈不靈通,就想先試試。”
原來不是隨便走到這里來的。
王晞等人不由看了那知客和尚一眼,齊齊在心里暗誹陳珞:這么要緊的事,您就這么說出來,合適嗎?
馮大夫卻想得更多一些。
上次金大人雖然沒有明說,可強硬的態度在那里。
陳珞當著他的面這樣毫不忌諱地議論皇上的病情,看樣子是鐵了心打定主意讓他進宮給皇上看病了。
他要是再拒絕,恐怕就不是只囚禁他三天的事了。
罷了!罷了!
他就算不要這條命,還得顧忌著求他一命的王家老太爺,顧忌著那些他親眼看著長大的王氏子弟。
好在是他平生最大的夙愿是找到大師兄,問清楚當年的事。
只要能證實這朝云就是他的大師兄,他也就沒有什么遺憾了。
馮大夫有了決定,像春天脫下了厚重的棉袍似的,人都輕快了幾分。
他道:“陳大人說的是。不知道您看得怎樣了?”
陳珞既然請馮大夫進宮給皇帝上瞧病,自然也就把他打聽得個八、九不離十。
馮大夫除了醫術不錯,還會調香。
難道說,金松青那幾下還挺有效的,把馮大夫給鎮住了?
馮大人改變主意,答應進宮了。
他挑了挑眉,道:“要是馮大夫嫌棄,不如和我一起聽聽這和尚是怎么說的?”
馮大夫笑道:“榮幸之極!”
說著,朝馮高使了個眼色,示意他照顧好王晞,抬腳就朝陳珞走去。
王晞伸出手去,想抓馮大夫的衣袖,暗示他三思后行,可她的手伸到一半,看見陳珞那似笑非笑的表情,她又把手縮了回去。
就這一耽擱,馮大夫已上了臺階。
王晞暗暗嘆了口氣。
既然事情已經沒有辦法回避,那就迎難而上吧!
她跟著馮大夫就要進去。
馮高攔在了她的前面,先是低聲安慰了她一句“沒事,有我和師傅呢”,然后道:“你別說話,師傅肯定已經有了對付那陳大人的辦法。”
王晞有些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和馮高進了廂房。
看樣子,陳珞還真是一個人過來的。
廂房里除了陳珞和馮大夫,就只有個穿著灰色細布僧衣的和尚。
那和尚年過六旬的樣子,中等的個子,頗為清瘦,剃著光光的頭,露出受了戒的疤,雪白的眉毛,細長的眼睛,眼角微微向下,溫和而無害的樣子,讓人很容易親近起來。
慈眉善目的,看著不像是馮爺爺口中做惡的大師兄啊!
王晞在心里猜測,忙朝馮大夫望去。
馮大夫的目光緊盯著那和尚,微微蹙眉,驚訝之余,仿佛還有些不知所措。
這到底是認出來了還是沒有認出來呢?
王晞心里急。
緊隨他們進來的知客和尚已經發揮了他待客的本事,腳剛踏進廂房,笑聲已熱情地撲向眾人,越過王晞和馮高站在那位老和尚身邊,高聲對馮大夫幾個道:“這就是我們寺里的朝云大師了,我們寺里的香,都是他調的。
“馮老先生還是第一次見到吧?“
“我們寺里的朝云師傅不僅會調香,還略懂些醫術,馮老先生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也可以請我們朝云師傅把把脈,別的不好說,開個養生的方子是不在話下的?”
隨后朝陳珞恭敬地行著揖禮,道:“陳二公子可還記得我?我是知客堂的尚山。上次皇后娘娘和長公主來大覺寺敬香的時候,就是貧僧在前面引路當時您也在。
您還和二皇子、三皇子一起下棋來著!
“沒想到您和馮老先生也是熟人!”
接著他又向陳珞介紹馮大夫人等人:“是慶云侯府的熟人,小薄公子親自過來打得招呼。說是在云想容里偶爾得了我們寺里制的香囊,覺得好聞,趁著這幾天風光明媚,想到大覺寺里來看看。
“我們主持特意叮囑我帶了馮老先生到處轉轉。
“大家竟然在朝云師傅制香的地方遇到了,這也是緣分啊!”
他一番話看似感嘆,又何嘗不是怕怠慢了誰在推卸大覺寺的責任呢?
但他語氣真誠,面面俱到,并不讓人反感。
馮高微微一笑。
王晞耳朵里聽著知客和尚的話,眼睛卻一直注意著朝云。
她發現朝云看似恭順地站在旁邊,一副好脾氣,任誰都能欺負似的樣子,可當知客和尚稱馮大夫為“馮老先生”的時候,他雖然看上去風平浪靜沒有一點異樣,卻飛快地脧了馮大夫一眼,眼瞼更垂了。
正常的不是應該笑著抬頭朝著馮大夫點個頭或是笑一笑打個招呼嗎?
王晞再去看馮大夫。
馮大夫的眉頭緊緊地皺成了一個川字,狐疑地望著朝云,情緒沒有掩飾的外露。
王晞心里沒底,不知道馮大夫要干什么?
馮大夫卻已出手。
他突然問朝云:“不知道大師傅俗家名字叫什么?是哪里的人?我看著怎么像我的一個故舊?”
知客和尚愕然。
朝云笑道:“我是蜀中人,俗家姓名已經有四十幾年沒有用過了,叫田富貴,三十年前在福建的龍巖寺剃的度,二十四年前隨著寺里的師兄在大覺寺掛單,覺得這里很好,就留了下來。”
他說得輕描淡寫,實際上事實卻并不那么簡單。
首先,福建的龍巖寺也是當朝極具盛名的古剎之一,寺規森嚴,是受朝廷僧錄司轄管的大寺。
其次,僧人也不是想剃度就能剃度的。
要先做居士,受五戒,在寺里住一段時間,師傅考察你后,覺得你有恒心又有慧根,才會推薦你正式剃度。
剃度后,修行一段時間,師傅覺得你合適了,由寺里出面,把名字報與當地的官府,拿到牒文。
拿到牒文之后,有剃度寺廟的推薦文書,才可以到名宗大廟掛單。
而大覺寺是皇家寺廟,掛單的要求很高。
掛單想留在大覺寺,成為大覺寺的僧人,要求就更高了。
不說查三代,牒文肯定要反復核實的。
而朝云在大覺寺已經呆了二十幾年了。
若是沒有證據,馮大夫是不可隨意指責他的。
當然,如果有官府或是權貴插手,又不一樣。
問題是,這朝云好像還挺受宮中內命婦的歡迎的。
可如果不是他受歡迎,馮大夫也不會發現他制的香和馮大夫一脈相承了。
王晞嘆氣。
馮大夫卻想,他年齡不等人,和朝云也正面懟上了,這次見了朝云還不知道下次有沒有機會見到,與其拐彎抹角地試探,不如直來直往。
說不定會有意料之外的收獲。
他索性道:“難怪我覺得朝云師傅制的香我很熟悉。不知道朝云師傅制香的手藝是和誰學的?老家具體在蜀中的哪里?”
那質問的語氣,讓人感覺到他來大覺寺的目的并不簡單。
知客和尚臉色都變了。
當年朝云能留下來,是他會調香治病。
但京城里不缺名醫。
是這幾年朝云調的香得了京中貴婦人的青睞,寺里覺得能更好地吸引香客,為大覺寺爭名,這才開始有意無意地抬舉朝云。
此前主持曾問過朝云,調香的手藝是跟誰學的,他說家傳的。
可如果不是家傳的呢?
知客和尚望向陳珞。
他們大覺寺根本不怕打官司,他們怕像陳珞這樣的人偏袒。
陳珞顯然也很意外,他看了看馮大夫,又看了看王晞。
他看我干嘛?
王晞心里有點發毛。
要看,也應該看朝云啊!
王晞腦子飛快地轉著。
難道他也覺得在長公主府的樹林里欠了我一個人情?
所以他才不管朝云調香的手藝跟誰學的,他想讓她承他一個人情?
從此兩人人情兩訖,互不相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