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替我跪佛堂

第一百零九章 心與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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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動作快些。」

「是!」

武英殿突然召集了三法司與錦衣衛,正對著武英殿的六科廊下也是竊竊私語不斷。

突然看見幾個女官快步走在御道上往武英殿而去,在屋舍中的各科給事中們忍不住都出門去看。

「這些御前女官剛剛是出宮了?」

有消息靈通的連忙說:「她們是去了大理寺,錦衣衛給備了馬車,一出宮就坐馬車走的。」

聽見這話有人已經皺起了眉頭:「一群女官,竟然可以隨意出宮,還能在大理寺這等地方登堂入室,簡直不成體統,若是來日出了穢亂宮闈之事,豈不是讓朝廷蒙羞。」

說話那人的旁邊有人連連點頭。

這時,突然有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我竟不知道大理寺是個女官進去了就能穢亂宮闈的地方。」

眾人紛紛抬頭,就見廊下站著一個女子。

一個穿著赤色馬面裙的女子。

那女子的膝襕上繡著獬豸紋,上身一件綠色大衫,頭戴盤了梅花枝的官帽,懷中捧著幾本文書。

她生了一雙極為明秀的眼睛,年紀看著在二十上下,雖然有大衫遮掩,也能看出來薄肩纖腰,氣度泠然衣帶有風。

面對一群官吏的視線,她渾然不覺,只用眼睛隔著半敞的門扉看向說話那人。

「請教這位大人,女官自宮闈而出,入大理寺的門,是從何處穢亂宮闈?」

此話如何能接?那人左右看看,卻不肯失了面子,只冷笑:

「我竟不知道咱們六科廊下也成了女官可往來之處。」

那女子卻仍是神色淡淡:「還請各位知曉,端己殿領皇命清查太仆寺過往五年賬目,六部凡有涉者皆要受端己殿查賬質詢,六科監察六部,亦當為端己殿助力。本官奉端己殿趙大學士之命前來提取公文,以后只怕是還要與各位大人常見。哪位大人若是不想見女官來往于六科,只管辭官走了便是。」

「你!」那人拍案而起,卻到底是無話可說。

此處是實實在在的天子腳下,皇命難違,連左都御史錢拙都無法可想,他們這隸屬于都察院的六科又能有何辦法?

那女子卻只輕蔑一笑,帶著自己剛取的文書就要走。

忽然,她又轉身回來,紅色的裙擺乍然散開,像是一團燃燒在人們譏嘲目光中的火焰。

「對了,本官姓盛,端己殿察院主簿,眾位可稱我盛主簿。」

說完,她行了個拱手禮。

風從她離去的方向簌簌吹進了房里,那個拍案而起的給事中目眥欲裂:

「禮崩樂壞,牝雞司晨!此非吉兆!乃我大雍之禍根亂源!如今三司長官都在武英殿內,只盼著他們能勸諫陛下改弦更轍,重回正道,為我等忠義之臣張目啊!」

重回「正道」?那是不可能的。

被那位「忠義之臣」給予厚望的一群三司長官們老老實實地跪在地上,脖子縮得一個比一個短,別說「張目」了,他們沒有就地找個坑把自己埋進去已經是膽子夠大了。….

大殿內,兩位女官站在前面,讀著她們剛從大理寺拿到的卷宗。

倒也不必通讀,只讀三處。

「人犯劉五,高四尺七寸,死者仇旺福,高五尺四寸,身魁梧。二人口角沖突,劉五暴起傷人,仇旺福流血而死,非謀殺,判杖一百。」

高婉心剛讀完,就見陛下抄起那本奏折看了一眼,笑著問:

「犯人瘦小,死者魁梧,體型體力差別如此之大,為什么不判謀殺?」

陛下看向大理寺卿郭昱。

郭昱低著頭,一聲不吭。

「人犯高大通,高五尺六寸……」

「此案,犯人比死者高大,兩人常有齟齬,犯人用套索將死者勒死,你們倒知道這是謀殺了。同樣的案子男子勒死女子,你們卻說是因為這女子不肯去替他兒子守望門寡,為人父親一時氣憤,他為了誰的父親?杖六十,你們判了杖六十!就因為這男人花錢從女子的父母手里將她買了下來給自己的兒子配了陰婚!」

陛下看向刑部侍郎卓生泉。

卓生泉跪在地上,磕了個頭:

「臣、臣有罪。」

有罪?

陛下看著手里的文書,似乎終于忍無可忍,卻還是忍住了,一把將折子兜頭砸在了卓生泉的臉上。

沈時晴并不是個喜歡生氣的人。

她十五歲之后,與其說是生活多波折,不如說是就在波折中生活,一點點修養出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深沉。

可是此時,她卻覺得自己的怒火猶如尖錐,幾乎要扎透了她的心。

她此時想起了趙肅睿。

她于此時感激他,感激他是個喜怒無定的暴戾之君,感激他給了自己足夠的理由將胸中的怒火發在這些人的身上。

這些人、這些人!

「陛下息怒!」

息怒?為什么要息怒?

沈時晴看著那些對著自己的頭頂,她在這一刻真的很想一個接一個把這些人的頭從他們的脖子上踢下來。

「朕本以為,你們既然覺得勢弱者殺人以謀,勢強者殺人以怒,就應該是一以貫之的,如此一來,朕也可以坦然,朕的治下官吏都是助強凌弱之輩,男子也好,女子也罷,眾生一齊強身健體,來日殺人都可以說是義憤而起,大家都是義憤,越是強者越可免死,越是弱者越是活該,倒也能說句熱鬧。以后誰再敢用‘仁君,二字來勸導朕,朕也可以直接命人打出去,畢竟這天下最不仁的,就是你們這些刑部、大理寺、都察院的獄訟之官。」

說這些話的時候,她還是笑著的。

下一刻,她一掌拍在這些案卷上。

「可你們,群臣在朝,拿著朝廷的俸祿,受著父母的給養、妻子的照顧,做的事,就是用這些案子,一樁樁一件件形成例法,把女子牢牢地踩在腳下,什么強弱之分,什么謀殺與激憤之分,你們眼里只有男女之分罷了!」….

群臣噤若寒蟬。

沈時晴拿起一本折子,語氣清淡:

「丈夫毆打妻子,妻子竟敢反殺?無妨,丈夫未做完之事,大雍的刑部可以替他做!讓這女子死了就是了,朕說的可對?」

刑部官員連忙大喊:「臣等絕無此意!陛下息怒!」

她卻并不理會,歷歷人命,濤濤怨憤,哪是這些人說一句「息怒」就真能平息下去的?

雖然她有著一副皇帝的皮囊,可她是沈時晴,她之所以是沈時晴,是因為她此時會怒,會恨,若是沒有了這些,她真的在權謀權術之中隨波逐流,為了所謂的「穩固江山」而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與那趙肅睿又有什么兩樣?

早點將身子還回去圖一個茍且安生,倒是讓她能有個清凈。

那又憑什么?

「女子竟然敢不給訂婚的未婚夫守望門寡?無妨,只消大雍的大理寺對冥婚一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這事也就可以輕輕揭過,殺人之人挨了六十杖,他也不過是丟了官身。」

大理寺眾人也連忙哀呼:

「陛下此言,臣等無地自容!」

都察院一干人陪跪在側,看著刑部和大理寺輪番表演,心中竟然有些爽快。

當日他們都察院被陛下申飭,被多少人看了笑話?今日可真是都補回來了

左都御史錢拙靜靜地跪在地上,心中有個想法如同被吹了氣似的越來越大。

在陛下說話的間隙,他心下一橫,猛地往前一撲,匍匐在地上喊道:

「陛下,臣有奏。」

沈時晴看了錢拙一眼,或許是因為站的位置夠高,又或者是因為已經當了幾個月的皇帝知道了這些人的一些心思,總之,此刻的沈時晴瞇了瞇眼睛,她覺得自己已經猜到了錢拙想說什么。

「說。」

「陛下,刑部與大理寺草菅人命斷案不公,臣愿率都察院上下清查案卷尋訪訟獄,若有冤情,臣等御史必行監察之權追究到底。」

他的話剛說完,哪怕是被陛下的怒火結結實實摁在地上的刑部與大理寺一干人等都忍不住側目以對。

好啊,你們都察院竟然要將他們兩司賣了向陛下邀寵!

錢拙!

賊心當誅!

目光如刀,錢拙卻毫不在意。

隨著女官上朝,他這個左都御史已經被逼到了懸崖邊上,要是再不掙扎,他也只有辭官這一條路了。

辭官,他當然是不肯的。

那就只有另一條路。

就如同當年常盛寧為陛下之刀俎,今日,他也如此做!

就算不知道怎么做,他也可以抄啊!

「陛下,臣以為,要清查此事,不可全權交由都察院。」剛剛被錢拙在心里念叨的常盛寧卻在這時開口了。

他再次起身,不顧幾個太監的攙扶,堅持跪到了地上。

「陛下若真要一改訟獄中的男女之分,當從《大雍律》改起,其中牽連甚多,臣以為,當有端己殿女官一同商議。」….

沈時晴看向常盛寧,只看見了老者的帽冠里隱隱約約透出的白發。

常盛寧,被人稱是「大雍朝第一酷吏」、「來俊臣重生」、「張湯轉世」……這樣的一個人,竟然是各部尚書之中第一個真正站出來提議領女官同朝議事的。

手指輕輕一動,沈時晴的臉上露出了笑:

「好,此事就依常尚書所言。」

錢拙跪在原地,他明明已經是第一個站出來的,也學了趙明音當初的決絕之態,也已經決定學常盛寧以后再不左右逢源,從此只做一個孤臣。

他卻還是,什么都沒撈到。

從上午一直到了下午,足足三個時辰,武英殿的院門重新打開,群臣們軟著腿魚貫而出,一個個面色青白如喪考妣。

常盛寧被一雞親自攙扶緩步往外走,走到院門前,他回頭,看了一眼武英殿。

「常大人小心些。」

「多謝。」常盛寧一張滿是褶皺的老臉上突然有了笑,「一雞公公,泥人之下是鐵,鐵皮囊里還有一顆心,你可曾想到呀?」

一雞笑容謙和:「老大人一心為公,咱家不敢任意忖度。」

常盛寧突然笑出聲:「今日之前,老朽我自己都沒想到!」

一雞只是微笑。

武英殿內,高婉心帶著一眾女官和宮女將案卷全部收好。

「陛下,這些案卷可要送歸大理寺?」

「抄錄一份,將抄本送回去。」

在折子上寫著什么的沈時晴抬起眼看向那些案卷。

「從今日起,這些案卷不再是案卷。」

高婉心小心將筆架扶正,看見陛下的臉上有一抹笑。

是一抹和陛下平時絕不相同的笑。

「微臣無知,不知這些案卷除了是案卷還是什么,請陛下教誨。」

「是罪證。」沈時晴笑著說,「自今日起,越來越多的

人會知道,這些案卷,是罪證。」

施春梅睜開眼睛的時候,只覺得眼前一片亮光,她愣了好久,才察覺自己竟然是在一個有窗的牢房里,身上還厚厚地蓋了一層又一層的棉被,這些棉被不光是新的,還是香的。

施春梅沒忍住,將臉埋在里面,狠狠地吸了一口氣。

「這可真是,神仙的被子。」她喃喃自語。

「神仙不吃不喝不睡覺,用被子干啥?」

不遠處突然傳來一個女子說話的聲音。

施春梅連忙去看見,就看見一個玉雕似的女子翹腿坐在一把木椅上,周身上下無處不透著矜貴。

「好俊俏的娘子!」

被人這么一說,趙肅睿的臉一沉。

他救人之前好歹還是被稱呼一聲「好菩薩」,怎么這人好了他還被人一腳從神壇上踹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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