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替我跪佛堂

第一百四十七章 風雪暫歇

第一百四十七章風雪暫歇第一百四十七章風雪暫歇(1/2)

快要過年了,皇城里各處都要擦洗干凈,太監們宮女們穿著棉制的襖子在各宮的小道上穿梭個不停。

層層的白雪絲毫沒有融化之意,覆蓋在金黃色的琉璃瓦上,為煌煌宮城添了些肅殺靜謐之美。

頭戴簪花官帽的女官們三三兩兩路過,越發成了皇城中難得鮮活的景色。

武英殿里,幾個大臣站在一旁,低著頭,一聲不吭。

“遼東大雪二十七日整,牛羊凍斃,百姓餓死,你們戶部卻說沒有棉衣棉布和錢糧可以就近調配,好,好的很……”

皇帝坐在高高的御座上,將幾本折子放在了一旁。

他是笑。

朝臣們卻越發戰戰兢兢。

自十一月中旬以來,一場大雪從遼東一口氣下到了鄭州,燕京城中因為陛下下了嚴令命五城兵馬司和順天府嚴查倒塌房屋,又專門派人守著糧倉和養濟院,才讓京中幾乎無人因屋舍倒塌而流離失所。

燕京之外的其他地方就沒有這么好的運氣了,京畿左近的保定府、河間府、真定府等地都有災況,河南懷慶一帶有數百間屋舍倒塌,北面的遼東更是大雪成災。

大雍立朝兩百年,如何賑災早有成規定例可循,不過是:賑濟災民、減免賦役、富戶輸捐三樣,其中賑濟災民就是最直接有效的法子。

事情也就卡在了這一步上——遼東以軍鎮為主,有定遼、廣寧兩大衛城統領二十余座小衛城,其中廣寧衛受災一事早在二十多日前就傳到了永平府,大雪如蓋,摧屋倒房,狂風夾著大雪,百姓穿著棉衣走在路上都有凍斃的風險。

可是,在北直隸最靠近遼東一帶的永平府,廣寧衛的求救信竟然就被耽擱了下來,直到遼東都指揮使司應若的折子遞到御前,永平府各倉竟然連一根棉線都沒調撥往廣寧衛。

“應若這一封折子在路上走了十一天,十一天前廣寧衛已經凍死、餓死了四十多百姓,還不知道有多少尸首是被白雪籠罩無處可尋的。各位愛卿,你們告訴朕,咱們大雍朝開科舉、選官吏,到底是考了些什么東西出來,又選了些什么東西,竟然就能眼睜睜看著百姓去死?”

身為吏部尚書的李從淵連忙跪下請罪。

沈時晴的目光越過他看向其他人。

三位閣老之中禮部尚書劉康永已經上書乞骸骨,按說當皇帝的應該先是挽留,讓他“再三”乞骸骨之后再應允,以示君臣相得。

可沈時晴也不覺得自己跟他有什么可“得”的,劉康永上書了,她就允了他辭官回鄉。

她生怕自己稍有推辭,那位“生而無禮”的禮部尚書就覺得自己還有機會留在朝堂。

“陛下,臣以為永平府知府魏選等人尸位素餐、援助不利,當按罪論處。”

說話的是刑部尚書常盛寧。

自從劉康永告老,常盛寧似乎就頂上了他的位置,不僅會被叫去乾清宮為陛下講經,還經常被賜膳食,受寵程度比一貫被陛下信重的李從淵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沈時晴看著那些戴著暖耳穿著錦繡官袍的各部大員。

“你們呢?也都覺得魏選應該被論罪?”

大理寺卿郭昱看看左右,斟酌片刻,開口說道:

“陛下,前任永平府知府周豐源因虧欠太仆寺五千兩白銀被拿下,同知梁曲因從前為縣令時判案不公被去職,魏選赴任永平府至今日不到二十日,新任同知更是還未選出,臣以為他到任時日尚短,府庫交接一事只怕還沒摸清頭緒,若因此獲罪,實在、實在是難以令百官心服。”

常盛寧摸了摸幾乎全白的胡須,淡淡一笑:“國有國法,魏選既然到任便有總攬一方之責,他到任十日不能處置廣寧衛求援一事,那要幾日才夠?一月?兩月?我等為官本就是為朝廷效力,為百姓謀生,既然要朝廷寬限些時日,那寬限之日的俸祿是不是也要退給朝廷?”

郭昱聞言皺起了眉頭,反駁道:

“常尚書,你也知道,像永平府這般前后拿下了知府、同知的……也只有今年,既然是罕見之事,自然也要酌情處置。”

常盛寧聞言,搖了搖頭,竟然笑了:“哈,我剛剛還想,郭大卿怎么突然為永平知府說話,原來如此,您不是在替那魏知府說話,你是在為周豐源、梁曲等人說話。您這言下之意分明是說,若非陛下執意清查太仆寺、執意清理陳年案卷,也就不會出這等延誤馳援之事。”

郭昱連忙跪下對著御座自辯:

“陛下,臣是以為,清查太仆寺一事已經令三法司疲于奔命,此時牽扯甚大,只上月一個月就有上百名四品以上官員被免官去職,至于清查陳年案卷更是、更是紛亂冗雜,不知要牽扯多少官員,臣只怕到時人員調配不及,如此次這等天災變人禍之事還會發生。”

沈時晴沒有立刻說話,她放下手中的毛筆,向后靠在了龍椅上。

常盛寧說的沒錯,郭昱就是趁機讓她停下對百官的清查。

明明在數千里之外有百姓挨餓受凍。

此時這偌大的武英殿里,她聽見的竟然是撥弄算盤珠子的聲音

可真是——

“皚皚白雪深處,百姓無所求生。高高廟堂之上,群臣自有盤算。原來,在朕的大理寺卿眼里,想要百姓不要被凍死、餓死,最好的法子就是讓貪污斂財之輩、草菅人命之徒繼續坐大雍府衙、享大雍俸祿、牧大雍百姓。”

她的聲音很輕,語氣也很平和。

郭昱的頭重重地磕在地上。

“陛下,臣絕無此意。”

沈時晴站起身,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堂堂大理寺卿,不想著如何替朕整肅朝野,懲治無能貪腐之輩,倒是把心思全用在勸朕和光同塵了。”

這時,吏部尚書李從淵緩聲說道:

“陛下,郭大卿所說也是實情,今冬朝中變動甚巨,地方也是官吏變換如走馬,到任官員想要處置政事,也確實要與當地磨合,常尚書所說固然有道理,可父母官就是父母官,不是咱們在朝堂上說一句他們應該如何,他們就能將事做好的。”

看一眼郭昱,李從淵對著陛下行了一禮。

“臣以為當務之急是讓戶部調派棉衣棉被與糧食送往廣寧衛,至于其他,不如容后再議。”

沈時晴目光沉沉,從幾個大臣的身上緩緩看過去,片刻后,她說道:

“賑災的旨意召你們來之前朕就已經下了。李尚書,你是不是也以為是朕操之過急,才讓廣寧衛的天災成了人禍?”

第一百四十七章風雪暫歇第一百四十七章風雪暫歇(2/2)

李從淵躬身道:“陛下,前永平知府周豐源三年間就從太仆寺巧立名目借出了上萬兩白銀,至今只能追回五千兩,臣以為就算他此時仍在永平任上,恐怕也做不好馳援救濟廣寧衛之事。至于前永平府同知梁曲,也不是什么能賑濟百姓的良臣。只是魏選在到任永平府之前乃是朔州同知,又做過山陰縣令,當年陛下北伐之時他籌措軍糧、促耕促種,也算是一位能臣,且之前并無過錯。”

聽見李從淵也給魏選求情,郭昱低著頭,無聲地出了口氣。

沈時晴沒有說話。

突然,殿門外傳來了一陣響動,有女官的聲音傳來:

“啟稟陛下,遼東急奏。”

“拿進來。”

一直侍立在側的高婉心快步走過去將折子接了過來。

翻開折子看了幾眼,沈時晴笑了。

“李尚書,你說得對,這魏選確實是一名能臣。”

說完,她拿著折子緩步走到了眾臣面前。

“周豐源經營永平府七年,各處府庫都是他的親信,魏選在收到廣寧衛的求援信之后帶著家丁強行開庫,卻發現里面多是朽爛的棉花和陳年舊糧,他從永平各處富戶手中籌措了一萬石粟麥、五千棉衣、三千棉被,已經在九日前送到了廣寧衛。”

李從淵雙手接過奏折,看了兩眼,心中大嘆。

這折子還是遼東都指揮使司應若送來的,他在折子里盛贊永平知府魏選處事果斷,不過他提起此事,是因為道路不暢,魏選向遼東借兵護衛賑災的棉糧。

應若寫了這么多前因后果是為了調兵一事跟朝中打聲招呼。

這時,站在李從淵身側的沈時晴笑著說:

“可見,真正讓天災變了人禍的,是人心之貪。”

說這句話的時候,她的目光掃過了郭昱。

龍袍下擺微動,她快步走回到了御座前。

“大理寺卿郭昱。”

“臣在。”

“你既然覺得朕操之過急,不如就想個兩全其美的法子,讓朕又能將朝中的碩鼠之流一網打盡,又能不耽誤政事。”

郭昱連忙磕頭:

“陛下,臣……”

“在想出來之前,你就在家呆著吧。”

沈時晴坐回御座上。

“著令大理寺卿郭昱閉門在家想治國之策,至于其手上政務,交由大理寺少卿杜非秦代為處置。”

年輕的君主臉上帶著笑意,她說:

“朕知道你們在想什么,朕許了你們慢慢想。”

大殿之外,天上的陰云漸漸散去,一場大雪似乎終于要停了。

“這雪可算是停了。”

永平府的府衙里,知府魏選長出了一口氣,一張仿佛五十歲人的老臉上是輕松的笑意。

“明大人,聽說這永平府有一家魚做的極好,明日我請你吃魚,謝你相救之恩。”

坐在內堂里的男子身穿一身月白棉袍,手攏在袖中,聞言笑著說:

“魏知府堅毅果敢,方能震懾宵小,我不過是個動了動嘴皮子的路過之人罷了,哪里有什么恩?”

他也看著外面的天空,說:

“既然雪停了,我也該回京了。”

魏選轉身,看向那個男人——奉旨清查直隸各處太仆寺倉房的兵科給事中明若水。

過去的數日,于魏選來說,可謂是終生難忘,要不是有此人一直為他出謀劃策,他說不定就要栽在永平府一群小吏手中了。

“明大人,我這有封信,是從京里來的。”

魏選終于下定了決心,將一封信從懷里拿了出來。

“這封信,讓我不要馳援廣寧衛。”

明若水打開信封看了兩眼,目光凝在了最后的落款上。

“這是……”

“沒錯,明大人,給我這封信的,就是我的恩師——禮部尚書劉康永。”

說完,魏選不禁慘笑。

風雪停了,可此時正是冬天,誰又知道風雪能停多久呢?

誰又知道下次再起風雪之時,又會有誰葬身其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