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替我跪佛堂

第一百七十章 鎮魂懾魄

清風吹文廟,女聲震瓊霄。

王存淑和祁孝行從四書五經一路互相提問作答,漸漸就成了辯經。

一個說「誠信求實」,一個說「克己守心」,一個論實,一個修心,實在是辯得酣暢淋漓。

透過大門能看見文廟內的孔子像,他手握經卷低頭俯瞰,看著兩個女子將儒學數千年來的流派一一說盡。

米心蘭端坐在一旁,手中紙扇輕搖,在心中將眼前的情景細細描摹。

一個女官站在她身側,笑著說:「米大人,錦衣衛將呂知府請下去了。」

米心蘭微微點頭,緩聲說:

「捉拿一個私心猖獗的小人是常事,像王、祁二人這般在文廟前論道辯經,真正千古未聞,張典學你且將那些瑣事放放靜心來看此景。」

聽見米心蘭說捉拿呂仲齊只是瑣事、常事,尚文局司學司典學張婺勾唇一笑。

「大人說的是,我本以為祁孝行已經是世上難得的才女,沒想到這王存淑也能和她不分伯仲?今日一見這二人斗法,實在令人大開眼界,恐怕三五年內這世間也再無女子能在經學上與這二人比肩。」

米心蘭手中的扇子微微一頓。

「張典學,這世上有才之女子多得很,要說驚才絕艷……」

張婺看向米心蘭,只看見她垂眸莞爾。

「要說驚才絕艷,張典學你還是應該多出來走走看看方能知曉。」

「米大人的意思是您竟認識遠勝眼前這二人的女子?那是何人?您的娘家侄女?還是湘贛一地的名門淑女?」

張婺再次看向在侃侃而談的兩個女子,怎么都想不出遠勝她們的女人又是什么模樣。

「米大人若是識得這樣的女子,無論如何,還請您將她舉薦入京。」

米心蘭再次淡笑搖頭:

「她身有劫數,困于紅塵萬丈,等她破繭而出那一日,必會驚動天下。」

說完,米心蘭不再多言,又看向了那些儒生。

在青州儒生紛紛落敗于祁孝行的時候,他們中的很多人就已經走了,此刻留下的,也只有寥寥一兩人在認真聽著二人的辯經,其余的……

還有那些販夫走卒,他們不耐煩聽這些經文,一雙眼睛只在女官們的身上打轉。

「張典學,你看那些人,他們的神態,咱們也得細細記住。」

張婺看過去,眉頭輕皺。

米心蘭輕聲說:「自陛下讓女子為官,朝堂之上令行禁止,燕京城內政通人和,偶爾有人聒噪,也能被陛下一力震懾,在端己殿呆久了,咱們偶爾恍惚,也覺得女子為官不是什么難事了。」

「離開了燕京,這些人,他們會信女官么?他們不信,所以,他們會把自己的女兒關在家里,會把自己的妻子鎖在灶房,會打斷那些識文斷字的女子的腿,就像王存淑,他們會弄瞎她的眼睛,然后告訴世上之人,是她不愿意。」

米心蘭語氣幽幽,張婺緩緩握緊了雙手。

「只要還是呂仲齊之流掌管著這些州府,這些衙門,這些宗族,這些……家,這種事就永不會歇止。你以為朝中反對女官的人只有那區區數個么?非也,非也。」

金色的扇子在冬日的陽光下流光溢彩,米心蘭看著扇面上的字,笑著說:

「更多的人,他們知道,他們只要冷眼旁觀,這些一家之主、一族之長、一地之父母,就能輕而易舉地將女官扼殺干凈。根本無需他們動手,只要不停地有人告訴陛下,女人們不行,女人們做不了,女人們不想做,有些事就會自然而然地平息了。」

在極短的瞬間,張婺感受到了刻骨的寒意。

這種寒意她并不

陌生,當年她被太監張玩弄進宮里當女官,還被逼著去跟他當「對食」,她爹托人給她送來一封信,讓她自盡以全張氏顏面。

那時,她就受過這般的寒和冷。

重新看向祁孝行和王存淑的時候,張婺有了新的感悟。

她終于明白了米心蘭說的難得。

因為兩個女人在文廟前辯經的樣子,不僅是前無古人。

也隨時可能后無來者。

更會是泯滅于史書,消散于眾口。

怎么辦呢?

怎么辦呢?

張婺心中驚惶,怎么樣,才能讓她們好不容易走出來的路不會崩塌成廢墟?

「米氏!米心蘭!陛下派你來青州,你卻無憑無據就要拿下我四品朝廷命官,分明是將朝廷法度視為無物,難道這就是你們這些女子們的為官之道么?」

站在青州府衙的大堂上,呂仲齊全然一副凜然不懼之態,看著自己面前穿著官袍的一眾女官,他嗤笑一聲:

「也對,你們這些女人有朝一日大權在握,自然要顯出些從前沒有的本事,用我等的人頭讓陛下知道群臣反對女子為官,你們也能更多些圣恩!可惜了,天網恢恢疏而不漏,陛下何等圣明,總有一日會知道你們這些女人見不得人的勾當!」

米心蘭點了點頭,對一旁的連茉娘說:

「趕緊將呂知府的話記下來,過幾日若朝中有人也這般彈劾我等,那八成就是呂知府的同黨了。」

「同黨?米心蘭你血口噴人!你草菅人命構陷朝臣,本就是人人得而誅之!」

米心蘭再次點頭:

「連錄事,再記一筆,呂知府惱羞成怒,威脅欽差性命。」

呂仲齊大怒:「米心蘭,你顛倒黑白至此,竟不怕死么?」

米心蘭笑了。

「呂知府,你之前顛倒黑白說是王存淑自己不愿選女官甚至不惜自傷的時候,竟沒有想過這等事竟然也會被用到你的身上?」

見呂仲齊怒視自己不再復言,她打開了手中的扇子。

「呂知府,實不相瞞,我來之前,陛下與我說過一句話。」

五十多歲的女人上身穿著藍色官袍,下面是紅色的馬面裙,腰間系著一條革帶,頭上的官帽比一般女官頭上的簪花略少些,卻格外精巧別致,身上披著一件黑色的玄狐斗篷,襯得她臉如溫玉,氣韻動人。

這樣的女人,怎么看著都應該在后宅中操持家務,每日圍著自己的夫婿打轉,縱然有些聰明靈巧之處,也不過用在了和什么妯里小妾的勾心斗角上。

可也正是這樣的女人,她此時雙眸含笑地看著被綁縛在堂下的朝廷四品大員。

「陛下說,為了不當官而自損一目的女子他算是聽說了,可是為了不當官而自損一目的男子,他從未聽說過,男子為官數千年,女子為官數月,竟然就能出了這么離奇之事。陛下說,他不要解釋,也不要什么真真假假,呂知府想要自證清白,就找一個為了不當官而自損一目的男子,此男子才學還要和王存淑相當。」

金色的扇子上「按法誅女干,提振綱紀」八個大字鎮魂懾魄,呂仲齊看著那八個字,突然大笑起來。

大笑過后,他的頭重重地磕在了地上。

「原來是陛下早就給我定了罪!」

見他如此,米心蘭緩緩搖頭:

「是你自己,從你定下此計,你便已經定了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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