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學鴛鴦老_sjwx
“這個勞煩大人拿走處置了吧。”
取下銘佩,花月捧著放去沈知落手里。
張手接住,沈知落頷首道了一聲:“辛苦。”
自殷寧懷從她這兒拿走這銘佩開始,大魏舊仇舊怨就都與她無關,殷皇室沒有一個人是指著她來報仇的,是他沖動了些,愣是要將她拉回這泥沼。
不過殷花月很清醒,與他們同謀,只為著取周和朔的性命,周和朔一死,剩下的路便不會再與他們同行。
沈知落很贊成她這樣的做法,但此番牽扯進來的人太多,她想離開,也沒那么輕松。
合攏手掌,他嘆了口氣。
馬車駛出宮門,沒走一段路突然就停了下來。
身子往前一傾,花月抓著座弦定住身子,心里突然一慌。
“大人。”車夫低聲道,“前頭有人攔路。”
沈知落起身掀開車簾,抬眼看過去,就見李景允翻身下馬走來,眉目清冽,眼神冰寒,玄色斗篷順風而展,上頭的銀龍躍然如活。
他走到車前半步停下,一雙眼穿過他撩著的車簾,望向車里還坐著的人。
“下來。”
沒想到他會找到這里來,花月有些尷尬,順從地扶著車轅落地,朝他行了一禮:“公子。”
李景允沒有看她,目光從沈知落的臉上移開,扭頭就往回走。
花月朝沈知落頷首示意,沉默地追了上去。
李景允是騎馬來的,但回去的時候他沒上馬,韁繩扔給奴才,自己大步朝街上走了。
時辰不早,花月已經有些累了,看著他那帶著怒氣的背影,很想就這么讓他自己走吧,但考慮到今日之事的確是自己做錯在先,她無奈搖頭,還是追了上去。
“公子可有什么要罰的?”打量兩眼他的神色,花月決定主動一點,“罰妾身禁足府中,亦或是手抄經書,都可以。”
李景允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前頭:“罰你有什么用,該跑出去見人,還是會跑出去。”
干笑兩聲,花月道:“以后不亂跑了。”
這句話是真的,她的心事已了,往后可以安心在府里養胎。
然而,李景允的心情差極了,黑著一張臉道:“你別給爺說這些,沒用。”
他料到她會想進宮,也猜得到她想做什么,可是,真這么逮著人,他還是覺得煩。
“氣大傷身。”花月十分溫軟地道,“妾身給公子認錯,任憑公子處置。”
“你懷著身子,誰敢動你?”他冷笑,“也就是仗著這個,凈做些沉湖的勾當也不怕。”
得,還是想沉她的湖。花月聳肩:“妾身不曾越矩。”
“是不曾,不過就是又跟人攪合在一塊兒,又同乘一輛馬車。”李景允很是大度地擺手,“不算什么大事。”
做派是瀟灑,但話聽著怎么都有點別扭,花月看他一眼:“您怎么還在意這個。”
她要想神不知鬼不覺地進宮,就得沈知落來安排,不坐人家的馬車她怎么進出?雖然給迎面撞見了是有些尷尬,但是在他那兒,她渾身上下也就個肚子值錢,哪里還會在意別的。
“不在意,你別多想。”李景允白她一眼,繼續大步往前走。
他步伐太快,花月覺得腿酸跟不上,沒一會兒就落在了后頭。抬眼看他沒有要等自己的意思,她也不較勁,就坐在路邊的大石獅子旁歇一歇腳。
李景允站在街口,定住步子扭頭看了她一眼。
這人懷身子這么久了,也不見圓潤,還是那么小小的一團,坐在石獅子下頭,像個小孩兒似的揉著腿。
真是沒心沒肺,半句話不肯多哄他,是壓根沒想好好在將軍府過日子,所以連逢迎也不屑。
其實他大可以直接走,讓奴仆回來接她便是,可站在這里看著她,他好像邁不動步子了,一邊氣她狼心狗肺,一邊又有些心軟。
今日的場面,想必不是她好應付的,都這個時辰了,按照她的習慣,也該困了。
殷花月就困的時候最讓他覺得乖巧,迷迷瞪瞪的,也不拿話堵他,也不跟他叫板,就抓著他的衣袖打瞌睡,亦或是小聲問他:“妾身可以去睡會兒么。”
聲音又輕又軟,可愛非常。
而眼下,花月抓著石獅子的前爪,勉強撐著眼皮抬頭看天。
她是想看看天色算算什么時辰了,但這一抬頭,卻對上了一張俊朗的臉。
墨色的瞳孔盯著她一動不動,花月怔愣片刻,也一動不動地回視他,眼里困得涌出了一片白霧,看起來有點傻。
意外的,面前這人沒有責罵她,倒是伸出手來放在她的腦袋上,輕輕摸了摸。
“是不是想睡覺?”他問。
“嗯。”她點頭。
李景允伸手,面無表情地將她抱了起來,花月一驚,下意識地勾住他的脖頸。
他已經好久沒有這樣抱過她了,比起先前,他如今的臂力更強了些,抱得十分穩當。
“你……”她疑惑,“不是在生我的氣么?”
“生你的氣,跟你的肚子沒關系,老實呆著。”
“……哦。”
說白了還是母憑子貴,花月釋然了,安心地靠在他懷里,沉沉地睡了過去。
先前被遣走的奴仆趕著馬車回來接人了,李景允抱著她上車,奴仆低聲道:“您讓少夫人靠著軟墊躺便是。”
“嗯。”
嘴里應著,手里卻沒放人,李景允擁著她面色陰沉地坐了一路,低頭掃一眼她睡得嫣紅的臉蛋,一邊暗罵一邊扯了自己的斗篷來給她蓋上。
殷花月應該是他這輩子最討厭的女人了,李景允想,沈知落或許沒說錯,他們倆不適合在一起,不會有好下場。
但是。
他沒想過放手。
要沒好下場,便兩個一起沒好下場,死了并骨,下輩子他還找她麻煩。
氣沖沖地給她掖好斗篷,李景允將人抱得更緊了些。
太子的死訊被皇帝給壓了下來,九月底,周和朔因忤逆之罪被貶庶民,逐出皇宮,母妃姚氏牽連獲罪,被打入冷宮。
別的女人進冷宮,都是哭天搶地,喊著要見皇上,要伸冤,可這位姚氏十分從容,著一身素衣也是身段窈窕,嫵媚萬分,朝皇后行了一禮,便扶著宮女的手走了。
皇后看著她的背影,覺得揚眉吐氣,又好像沒有解氣。
爭斗了這么多年,她好像從來沒有弄明白姚氏到底想要什么,什么東西才能讓她傷心?
長公主出了個主意,把李守天引去了冷宮一趟。
姚氏懶倚在軟榻上,看見李守天跨門進來的時候,突然就笑了,笑聲嬌俏萬分,似千萬銀鈴齊響,又好比玉碎白石,擊環碰簪。
可笑著笑著,她那鳳眼里還是落下淚來,一串又一串,化開胭脂玉粉,露出臉上幾道細紋。
“她是真恨我,不想要我活。”挑著尾指將眼淚抹了,姚氏看向李守天,“這才多少年,你怎么老得這么難看,半點風流模樣也不剩。”
雙鬢花白,李守天站在她面前,沉默地看著她。
姚氏貪婪地打量他好幾圈,喉間微動:“我知道你得來找我算賬,你愛了一輩子的女人最后死在我手里,你做夢都巴不得把我剁成爛泥。可你看看,我就是有本事,愣是這么多年之后,才給你這個機會。”
“尤氏的尸骨怕是都碎了吧?你現在去追,也追不上啦。”
“下輩子你還是一個人,哈哈哈,得不到自己的心上人的。”
她越說越開心,撫掌而笑,不像三十余的徐娘,倒像十幾歲的嬌兒。
李守天負手而立,等她笑夠了,才問了一句:“為什么是莊氏。”
神情一滯,姚氏有些意外地看著他,卻聽他又問了一遍:“你給尤氏下毒,為什么是讓莊氏去。”
眼珠子僵硬了許久,又不可遏制地輕輕顫動起來,姚氏抬袖掩唇,低啞地笑道:“哪有為什么,知道她是你的新寵,我故意的,就是要你身邊一個知心人也沒有。”
“她從來不是我的知心人。”李守天平靜地道,“受寵也不過是為了替尤氏遮掩,只是沒想到,你還是會心狠至此。”
“心狠?”姚氏一頓,突然冷下了臉,“我心狠得過你嗎李大人,當年是誰拋下了我,是誰寧可讓我踏進這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也不肯迎我進門?”
“姻緣有道。”李守天嘆氣,“我非你良人。”
怔愣地看著他,姚氏又咯咯地笑開了:“是不是良人要我說了算,從你嘴里說出來,便是嘲弄了。李大人,你不是我的良人,也不是別人的良人,除了我,剩下的人你也沒一個對得起的。”
她晃著手指,心滿意足地道:“大家都一樣,混賬的是你。”
想起些往事,姚氏晃著雙腿撐著塌邊朝他傾過身子來:“你今日是來送我一程的吧?沒關系,我下去就跟尤氏說,說你最了解我了,你知道我會給毒藥,可你沒攔著莊氏。”
“哦,還有莊氏,那個可憐的小丫頭,一心一意地愛著你,卻不知道她只是你用來逃避自己內心譴責的工具。”
涂著丹寇的手在空中繞了一圈,最后落在自己的鼻尖上,姚氏眨巴著眼看著他,勾唇道:“還有我,下去喝孟婆湯之前,我也要跟自己說,下輩子不要從紅墻下頭過,不要遇見個手握長劍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