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陽市委常委會議室，象征權利的常委會頭把交椅上空無一人，長形條桌的兩側大家都沒有離開。偶爾各常委互相之間會有一點小的交流。

會議中途休息十分鐘，張青云出去了，但是其他的常委今天卻顯得沒那么活躍，他們似乎都還在回味剛才張書記的發言。

張青云來淮陽后，一直就是一個備受關注同時又是備受爭議的人物，很多人對其期望很高，當然也有很多人并不看好他。這中間甚至包括了很多的市委常委。

張青云來淮陽后除了處理鄒昆那件事算是燒了一大把火以外，平常都是試探為主，工作上中規中矩，并沒有太多大開大合的舉動，即使是在坐的各位常委，真正和張青云接觸的都不太多。

但是今天，張青云在常委會上亮了一手漂亮的絕活，讓所有的淮陽老班子成員見識到了新任書記處事的老辣和滴水不漏。

張青云推翻了劉沛的計劃，提出了組織部出面對全市各區縣主要領導進行職能考核，這一手太出人意料了。首先他的這個提議基本沒有人能反對。

因為劉沛鋪墊在前，劉沛的調崗計劃強調的就是目前淮陽的干部問題很嚴峻，希望通過非常手段把淮陽干部隊伍存在的問題徹底的肅清。最后大家發言，對形勢嚴峻基本都認同，但是反對劉沛計劃的措辭都是稱不可操之過急。

張青云就抓住了這一點，馬上提出了搞職能考核，又不調崗，又不調整班子，就只是考核而已，這個說法如此的順理成章，就好像是讓組織部正常的干部考察一樣。

但是事實真是這樣嗎？細細一琢磨回味，就會發現張青云做的這個考核是大有深意，8區縣主要領導進行考核，考核用什么標準？對考核優秀的，合格的，不合格的干部有什么處理意見等等這些問題卻是只字未提。

而真正讓人揪心、擔心的問題就在這里，張青云這種出手就是敲山震虎、利劍高懸，其根本目的就是要加強對區縣的控制力度。大張旗鼓的讓組織部來操作這事，卻不說游戲規則，實際上走的路子就是水無常形的路子，是要在這個過程中震懾一批干部、教育一批干部、挽救一批干部，當然說不得也會處理一批干部。

但是這些步子究竟怎么邁，現在一切除了張青云誰也不知道，這就是他高的地方。所謂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下面的人怕就是怕揣摩不透領導的心思，張青云現在怎么想的就沒有知道。

包括今天在坐的人，大家都不知道張書記的心思。這樣的情況，張青云就可以隨時根據情況來下這一局大棋，他可以打雷不下雨，氣勢洶洶的來，云淡風輕的散。

也可以劍鋒所指，無數人人頭落地，在這兩種截然不同的結果之間，他可以任意的調整，等于是牢牢的把主動權抓在了手中。

今天在座的常委都是官場老油子，但是大家無不對張青云的這一手感到佩服，書記如何通過常委會來貫徹自己的意志，這一直都是一個永恒的話題。

張青云貫徹自己的意志的本領就很高，高到簡直是如羚羊掛角一般無跡可尋，高得所有的常委，都不得不舉雙手支持他的提議。常委會大家一致同意，那就是眾望所歸，代表組織的意見。

張青云就通過這樣的方式，正式開始對淮陽的干部隊伍動手了，他可不是一個人在戰斗，市委的一幫常委們，至少他現在已經勉強了捏成了一團，雖然在班子中矛盾依然很多，分歧依舊很大，但是既然是帶著鐐銬跳舞，哪里能夠追求盡善盡美？更多的時候只能是利益平衡。

書記是舵手，舵手就是要在紛爭中牢牢的把握住前進的方向，這才是第一位的。

十分鐘后，會議重新開始，秘書劉鵬先推門進來，他見所有領導都端坐在椅子上，他愣了一下，連忙低頭找到了后排自己的位置。

張青云龍行虎步的走進來，面帶微笑，秘書長莫言東忽然站起身來走到他身邊低聲說了幾句話，張青云皺皺眉頭道：“什么時候收到的消息？”

“剛剛省政府單副秘書長通知的，通知發到府辦公室，剛才府辦轉過來我才獲悉！”莫言東道。

張青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莫言東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張青云道：“剛才莫秘書長告知了一個消息，省政府施副省長后天來我市視察工作。這是我來淮陽后省委省政府來的第一位重要領導，如何接待的問題大家有什么意見”

“書記，后天的日程是去黃海開會，您……”秘書劉鵬輕手輕腳走上前來道，他說話聲音不大，但是大家都聽得清楚，正要發言的人聽到這話，都連忙住口了。

張青云嘿了一聲道：“就你多事！我們淮陽作為一個地級市，我目前是黨政一肩挑，在這種情況下，一個人的精力終究是有限的，我們要養成一個好的風氣。我們不要以出席活動領導的級別來判斷這個事情是不是重要。現在黃海的會議和接待施副省長，都很重要，也并不一定都要我參加嘛！

實際上，黃海的會議我參加就還不合適，為什么這么說呢因為作為新來淮陽的書記，我對淮陽的了解遠遠沒有各位多，我去黃海跟人家談什么？

既然談不了什么，就因為級別對等的問題我就非得去，這不是浪費時間嗎？所以黃海的會議，我看還是讓鐘副市長去，你作為淮陽市委常委，常務副市長，完全有能力代表我們淮陽。”

“書記……”鐘家華連忙起身，神色非常激動，這次黃海開會是三市主要領導齊聚，也是泛黃海經濟區的三市第一次接觸，意義非同凡響，張青云竟然不去？這樣的機會讓鐘家華去，對他是一個機會也是一個考驗，一時他有些失態。

“老蕭，既然我們說到了這個問題，你也說說你的意見？”張青云道，眼睛看向蕭寒。

蕭寒臉色有些為難，張青云每一次讓他說話他都會覺得很有壓力，每到關鍵的時候，張青云征求他的意見，他都有些為難，如果直說他勢必會得罪一些人，但是借口推諉，有怕給張青云留下不好印象。

就像現在，張青云派鐘家華去參加黃海會議，他心中就不認同。這中間有私心也有公心，說到私心，現在淮陽張青云黨政一肩挑，像這種情況肯定不會長久，一年以后肯定要敲定新市長。

目前在淮陽來說，有競爭力的就是他和鐘家華兩人，如果現在讓鐘家華出的風頭太過了，他蕭寒哪里還有機會？而且另一方面，黃海會議如此重要，本來淮陽在三市合作中就占弱勢地位，現在竟然還讓一個副市長參會，人家會怎么看淮陽？

“這個問題，我想說的是現在最需要泛三市經濟區的是我們淮陽，我們關著門說家里話，現在我們是內外交困，如何破這個局我看還是要從外部著手，所以黃海的會議書記您還是有必要親自出席的。”蕭寒道。

他一開口，附和的人很多，鐘家華心情有些復雜，不過最后還是道：“書記，我覺得蕭書記說得有道理，我怕我去黃海會誤了大事……”

“恩！”張青云點點頭，深吸了一口氣，臉上的笑容漸漸收攏。今天的常委會基本達到了目的，但是休會后討論的幾個臨時問題，還是讓張青云感覺到了目前整個班子信心不足。

大家對淮陽的前途普遍缺乏信心，導致了思路混亂，想依賴外部因素來解決淮陽的思路顯然是不合實際的。這種思想就是要不得的，但是現在所有人都是這種思想，這讓張青云很有壓力。

張青云神色變幻，落入眾人眼中，大家心情也是復雜的。張青云來淮陽的時間并不長，但是他一坐上頭把交椅，在常委會上大家似乎適應都很快，并沒有太多的熟悉，就接受了新書記的存在。

現在細細想來，張青云理順各種關系的本領還真是厲害，組織這一條線的關系，黨政之間的關系，中間的矛盾、利益、沖突都一一被他利用，以前淮陽競爭的兩巨頭鐘家華和蕭寒已經漸漸被他的手段所掌控，到現在他一變臉，大家心情都會沉重。

“這個問題我們小范圍內另外討論在做決議，今天的會議我們就討論到這個地方。”張青云道，他憋了一肚子話想說，但是斟酌了一下還是沒有說出來。

一個班子十幾號人，大家都各司其職，必須要區別對待。尤其涉及到整個班子風氣的問題，要走互相影響的路子，不能夠在所有人面前將話敞開了說。

張青云以前在桑梓縣擔任一把手，后來總結出來最寶貴的經驗就是這一條。領導考慮的是全局一盤棋，但是下面人盯的卻是自己的一畝三分地。所以當領導最忌諱的就是錯誤的把下面人當成了他們也是在像自己一樣思考問題。

目前淮陽的形勢嚴峻，政法公安、組織宣傳、統戰、紀檢壓力都很大，同時里面的問題都很多，在這樣的時候處理問題不能全面開花，應該各個擊破。

而在這期間，各個單位又得維持現狀，保證各方面工作平穩運行，否則一旦不穩，將會導致災難性的后果。

常委會結束，張青云分別會見了政法委書記熊丹陽，紀委書記萬重山，宣傳部長連韓，認真聽取了他們的工作匯報，最后和熊丹陽共進晚餐，熊丹陽擔任政法委書記又兼任綜治辦主任，而公安局長由政府這邊章立強副市長兼任。這樣的配置顯然也是以前淮陽黨政有分歧的佐證。

現在的形勢嚴峻，張青云對政法公安戰線不太放心，也不了解熊丹陽和章立強兩人的關系究竟如何，所以今天請熊丹陽吃飯一來是表示對政法工作的重視，另一方面也是要深刻的了解這一方面的情況。

在淮陽市委小食堂，這里有張青云專門的餐廳，張青云招待客人都是在這個地方。由于接待任務多，市委小食堂除了名字以外，其實沒有一點跟食堂能聯系上的。

亭臺樓閣，樹木蒼郁，環境優美宜人，設施古樸典雅，處處彰顯大家之氣，比之豪華酒店有過之而無不及。張青云自己喜歡在這里吃飯，因公事宴請客人也當然喜歡選擇這里。

用餐只有張青云和熊丹陽兩個人，張青云的秘書劉鵬顯得很老練，將一切都安排得妥妥當當的，給領導談話營造了一個特別舒心的環境。張青云心情不錯，打發他自己去吃飯，他要和熊書記獨自聊聊。

熊丹陽50多歲的人了，人干瘦干瘦，臉色很黑，嚴肅起來顯得很有威風，人年紀不小，但腰桿挺得筆直，一身衣服收拾得也是干凈利落，一點不顯得老氣。

他言辭不多，即使是面對張青云說話都少，不過看著劉鵬的背影，他還是說了一句：“書記，您這個秘書含金量很高，現在估計整個淮陽都是大大有名了。”

“你都能知道，就說明他名氣確實不小。這不是壞事，劉鵬的例子是個正面的例子，說明在體制內實力還是根本，kao投機鉆營是邪門歪道，不是正路。

當然，對這個問題，我聽說外界的說法很多，但是我們共產黨人做事，只要問心無愧，就不要管那些七嘴八舌。前怕狼后怕虎，怎么能擔大任？做事要看主流，要看大方向，要正確對待一件事情的利和弊。”

“書記說得有道理！”熊丹陽道，心中卻是暗暗震動，他如此近距離和張青云接觸才發現對方確實太年輕。但是張青云一開口說法，這種感覺立馬就沒有了。

張青云借題發揮，實際上是在鼓勵熊丹陽要放開手腳，不要瞻前顧后，熊丹陽怎么會不明白？

晚餐的菜式很簡單，中西搭配，又傳統川菜的腰花，也有西式做法的北極貝，菜上齊，熊丹陽連忙站起來，道：“書記，您這……”

“坐，坐！就吃頓飯。我問接待辦汪主任你的嗜好，這些菜式都是他安排的，如果您覺得和你的胃口，要感謝也就去感謝他吧！”張青云哈哈笑道。

“合胃口，合胃口！簡直是把我喜歡的菜式都做了出來，我擔當不起啊！”熊丹陽道，不善言談的他，此時終于打開了話匣子。

請客吃飯貴在心細，張青云事先按照熊丹陽的嗜好去請客，自然讓熊丹陽受寵若驚，讓他覺得受到了重視，顏面大是有光。面子這種東西威力往往會很大，善于給別人面子是一門很高妙的藝術，張青云這些年也是運用得爐火純青了。

來淮陽以后，張青云最大體會還是覺得當官真要當一把手，副職和一把手完全就是不同的兩種思維狀態。張青云現在回憶最多的就是以前桑梓的那段一把手的經歷，如果沒有桑梓的那一屆縣委書記，張青云不敢想象自己是否能在淮陽吃得開。

做一把手最難的地方就是要照顧全局，同時要習慣讓別人做事，而權力的運行有要可掌控。這中間涉及到的東西博大精深，非言辭所能夠表述。

就像現在熊丹陽，張青云要倚仗他維穩，而站在熊丹陽的角度，他是既希望能得到張青云的支持，又肯定不愿意承擔責任。所以如何引導熊丹陽內心的積極因素，剔除其內心的消極思想，讓其為我所用，可以掌控，這內面涉及的東西都太多了。

能做到市委常委的人，其本身肯定就處在一棵樹的節點上，他上面枝繁葉茂，下面也是根系發達，其名義上是一個人，其實背后的關系可能是盤根錯節。而使用人的時候，還要通盤考慮這些東西，這更增加了工作的難度。

戴著鐐銬跳舞，官做得越大越需要如此，張青云現在就是典型的帶著鐐銬跳舞，他要將一團散沙捏成一團，要重新樹立領導干部和人民群眾的信心，最后帶領淮陽社會各界共同把經濟建設以及其他的各項工作搞上去。

而在這個過程中，他還必須要保證全市社會穩定，這難度有多大可想而知。這就是一把手和副手的區別，這也是為什么干部履歷表上執政一方的履歷分量重的原因。

張青云以前就有過執政一方的經歷，桑梓經過這些年的發展早就今非昔比了，而桑梓的起飛的領路人就是張青云。現在張青云來到了華東這個全國經濟最發達的省份，重新被賦予了一個困難而艱巨的任務。

以前桑梓是幾十萬人，可是現在的淮陽八個區縣合計一千多萬人，和桑梓完全不是一個級數了。時隔幾年，張青云的能力當然也是今非昔比了，他既然來了，他就有信心讓淮陽在他手上成功突圍。

面臨巨大的壓力，他不僅不覺得心力憔悴，反倒是斗志昂揚，他骨子里面就充斥著倔強和不舒服的精神……